我很慶幸，能夠擁有一雙非常健康的眼睛。

還記得唸小學的時候，班上的同學大都駕上大大的眼鏡，什麼都不曉得的我，只覺得它們既獨特又美麗，心裡暗暗羨慕，希望有一天能像他們一樣，在我的鼻樑駕上一副屬於自己的眼鏡。

我知道媽媽是不會買眼鏡給一個沒有近視的我。於是，我開始實行我生平第一個認認真真的計劃——「戴眼鏡作戰計劃」——我翻開常識書，把老師教的所有護眼方法全都來個倒轉（那時的我還覺得自己聰明得很！）：首先，是伏在桌子上寫字，要多近，有多近；第二步，經常拿著課本來溫習，距離近得是要嗅課本似的（虧我還給被蒙在鼓裡的媽媽稱讚呢！:p）；第三步，乘著沒有人的時候，近距離看電視。那時候，我們迷上了深夜播映的《聖鬥士星矢》，媽媽不准看，我跟姐姐便摸黑出動，戴著爸爸的有線耳筒「看電視」。礙於耳筒線的長度，我們差不多是要把頭栽到電視機裡去，要不然，就要放棄聲音，光看影像（在漆黑的環境近距離看電視，既可實行我完美無瑕的計劃，又可以看到我喜歡的雅典娜，真是個一石二鳥的做法呢！）

計劃實行了兩三個月左右，雖然沒有成效，但為了擁有一副漂亮的眼鏡，我仍然努力不懈，不斷對我那時認為無懈可擊的作戰計劃作出檢討，並加以改良。直到有一天——媽媽和我到德福商場閒逛，我被一位戴著我夢寐以求的粉紅色圓形眼鏡的女生所吸引，視線猶如安裝了雷達般追蹤著她，她那淡粉紅色的小兔眼鏡。我深深地被它吸引著，邊走邊幻想自己駕上那眼鏡的模樣，陶醉得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會與眼鏡失散。（最後可是跟媽媽失散了。）怎料，當眼鏡女生走到商場門口，竟然發生重大事故——那眼鏡的鏡片忽地變得矇矓一片，女生因為看不到前路，還差點摔了一跤呢。



我頓悟了——
　　　原來，戴眼鏡一點也不好玩。



發現了真相後，我決定馬上終止那個正在進行得如火如荼的作戰計劃。幸好，計劃尚未成功，我便懂得努力——努力去保護我的眼睛。現在想來，可幸抽身得早，要不然，便要一輩子背負作戰計劃成功的「成果」。就算現在，總算有能力買一副屬於自己的眼鏡，我也未曾買過一副平光鏡。

一個月前，朋友要我陪他配眼鏡，當他往樓上多驗一次眼睛的時候，好奇心驅使下，我請驗眼師替我驗驗眼睛（我是從未驗過眼睛的呢），結果：

左眼　0　度。
右眼　75 　度。

朋友說，阿然，你不用戴眼鏡，不必花費大量金錢在眼鏡上，真令人羨慕！說著，還追問我小時候護眼的妙法。（令我忽然想起我那傻傻的作戰計劃。）聽到我們的對話，驗眼師暗暗對我的視力讚嘆，他說：這應該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數字呢。（又有誰知道我曾經很渴望成為四眼小姐呢﹖）

是的。慶幸，那時的作戰沒有成功呢。
　　　　
從此以後，我很珍惜我的眼睛，尤其是聽到一個平常健健康康的朋友的親身經歷：她的雙眼只有百多度近視（相比普遍的香港人是不錯的了），就是怕了要把隱形眼鏡硬塞進眼球裡的關係（我也覺得很可怖），平常的她也只是戴眼鏡而已。有一天，她忽然覺得眼睛很疼，像卡住了什麼異物似的，她心想，也許只是剛換了眼鏡不適應吧，頭幾天也沒有多加理會。

直到有一天，她發覺視野變得模糊，平常只需揉揉眼睛，影像便變得清晰了，可這次就是不管用。她愈揉愈矇矓，愈揉愈害怕，趕忙跑去看醫生，希望把異物清除。怎料，醫生說卡著她眼睛的，不是異物，正是她的視網膜。她患的是——「視網膜脫落症」，情況已經很嚴重，因為視網膜已退到眼球下的位置，再拖幾天，視網膜丟了，恐怕她會變成真正的瞎子。

獲悉她的情況，大家都很替她擔心，但都不敢表露出來。療養期間，她常常悶悶不樂，不明白這種惡運偏偏要找她來降臨。受了這個重大的打擊，她的心情時好時壞，脾氣忽地變得很大，還說我們不是她，根本不會明白她有多苦。手術雖然是動過了，卻只是把眼角膜的位置暫時穩住，她的視網膜還是比平常人容易脫落。我什麼也做不來，只有開始學習為她祈禱，希望她的視網膜能穩定下來，永遠不再移位。

我反覆思量她的晦氣話。是的，我們都看得清，見得明，當然不能明白她。回到家裡，我試著閤上眼睛走路，希望能體驗她所體驗的。把雙眼都閉上了，什麼也看不見，感覺很是空洞。笨拙的我，走了才兩步，便碰到了障礙物，只好依靠雙手來感應。這才發現，原來我對自己房間的陳設也不是想像中那麼清楚的。雖然是手腳並用，但真的寸步難行。打從閉上眼睛的一剎那開始，恐懼與不安感油然而生，不消幾秒鐘，我已急不及待把眼睛睜開。這是出生以來頭一次，為著我能看得見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

原來，我們平常認為理所當然的東西，也並‧非‧那‧麼‧理‧所‧當‧然‧的。


(written by 阿然 on October 1,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