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20 14:17:45PG

(完) page 321-340

愛就像在寒帶草原上騎雪橇摩托車比賽,中途突然翻車將你壓在底下。如果
在晚上,鼬鼠就會靠近你。

---麥特葛洛伊尼,地獄的人生





爺爺的追悼會,是在去年夏天蓮娜經常造訪的一個可愛的石灰水泥教堂舉行
。整個儀式當然以希臘文進行,包括蓮娜爸爸的頌辭,因為根本聽不懂,所
以蓮娜整個心緒都放在在對爺爺追思和悼念。

她緊緊握住奶奶的手,一方面渴望見到高士多一面。他一定很難過,她很清
楚。蓮娜只有一個夏天的時間和爺爺相處,但高士多幾乎從小到大都跟爺爺
的生活緊密相連。蓮娜曾經觀察過高士多和爺爺相處的細微點滴,因為爺爺
越來越老、也越來越虛弱,高士多都會幫忙倒垃圾、更換屋頂的磚瓦,他從
不會因此而少了對爺爺的崇敬。

蓮娜很想和高士多傾訴這一切,最後蓮娜終於看見他了。她坐在另一排座位
上,和她們家人距離甚遠,他穿著黑色西裝,但大部分的時間他的身影都被
他的爺爺擋住。高士多也在尋找她嗎?他們都在這裡,在這一天、這個小小
的島、這個小小的教堂裡,他怎麼可能沒有尋找過她的蹤影?

蓮娜和她的家人還得留下來繼續進行葬禮的部分。他們跟隨著教士穿越一道
又一道大大的門,進入墓地。那裡聚集了一大群人,等著一個個向遺孀奶奶
致意。好奇怪的感覺,蓮娜麻木地自我解嘲著,幾千個日子以來奶奶每天醒
來都是妻子,今天醒來時卻已經是遺孀了。

一直到這個時候蓮娜才清楚地看見高士多,他也看見了她。她為他僵硬且畏
懼的身體語言感到大為受傷,通常他身邊的空氣總是隨著他的一舉一動生動
起來,但今天卻似乎在他的周遭凝結了一樣。他的睫毛向下垂落,她幾乎看
不見他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蓮娜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那位站在高士多身邊、挽著高士多
手肘的女人,她的年紀大約二十出頭,頭髮挑染成金黃色,穿著黑色套裝的
她皮膚感覺上有點臘黃。蓮娜不記得她曾經見過這女孩。

這一幕看在蓮娜眼裡,她的胸口開始隱隱作痛。她直覺這女孩並不是他的家
人或是家族朋友,她看得出來。蓮娜站著,希望高士多向她揮揮手、或是抬
頭看她甚至只是注意到她,但他並沒有。她站在奶奶身邊,和前來追悼的親
友親吻、握手、點頭,那種交心的情感她並不能夠馬上體會。

雖然高士多的爺爺奶奶是第一個前來擁抱和親吻瓦莉亞的,高士多卻等到隊
伍的最後幾個才上前慰問。天空裡的雲層越積越厚,等到高士多上前來時,
墓園裡的人群已經即將散盡,那個金髮女人還跟在他的身邊。

高士多不自在地擁抱了奶奶,但他們之間並沒有交談。那個金髮女人膽怯地
輕輕撫摸了奶奶的臉頰,蓮娜直視著這位從沒見過的女人,她也回看著蓮娜
。蓮娜等著高士多打招呼或介紹她的身份,但他並沒有。奶奶的嘴巴抿成了
一條線,蓮娜心裡覺得相當困惑,心裡同時也對所有人之間怪異的氣氛感到
惶恐不安。

那位打點葬禮中一切細節的教士,似乎感受到了這股氣氛。因為他懂一點英
語,所以他試圖打破眾人的沈默。

「高士多,你一定認識瓦莉亞從美國回來的兒子跟媳婦。」他指著站在幾呎
外的蓮娜的父母,「還有瓦莉亞的孫女?」他來回指著高士多和蓮娜,「蓮
娜,妳認識高士多和他的新婚妻子嗎?」

妻子。

整個世界像蚊蟲般在蓮娜的耳邊飛旋,在叮咬她之前上下翻轉對她發出威脅
,最後終於用力咬了她一口。

她看著高士多、終於他也抬眼看著她。他的表情完全不同了,但他的視線終
於與她交會、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她了。但她的視線卻變得越來越模糊了。

蓮娜整個人癱軟下來,她將額頭靠在她的膝間。模糊中她感覺奶奶的手憺心
地在她的背後輕拍著她,她也感覺到高士多放下僵硬的肢體向前攙扶她,蓮
娜的人類本能讓她緊緊攀附著自己的意識,既使失去意識反而對她來講是一
種解脫。





這房間再大也裝不下她的痛苦,連這個房子都不夠大,蓮娜一邊想著,一邊
靜靜地走出房子,朝著向晚的天色走去,或許天地能夠包容她的一切悲傷。

她裸著雙腳在佈滿灰塵的小徑上漫步,她不知道要去哪裡,一直到她走到山
頂那一片平坦空曠的林地。她木然地讓自己朝著那個橄欖樹林的方向走,那
是她和高士多的祕密基地,但她現在很確定高士多已經背棄了他們共享的一
切,包括她自己。地上有許多尖銳的小東西刺著她打從城市來的腳底,但她
覺得還好。

當她走到那個小樹林時,她依依不捨地徘徊在小小的橄欖樹旁,好像它們是
她失散多年的孩子們。她踩過幾顆岩石坐在池塘邊,裡面的水比去年夏天還
要少。這整個島感覺比從前更乾燥、更枯黃了。

這個地方是一切的開始,她似乎得在這裡洗個腳當做向這裡道別的儀式。

她原本以為會獨自結束對這裡的道別,但她卻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她的心
跳加快,但絕不是因為她以為那是壞人或野豬,她知道那是誰。

他在她身旁坐下,捲起他穿去參加葬禮的褲管,學她將腳浸在水裡。

「你結婚了。」她平淡且木然地說。

在她轉過頭來看他之前,他先用手扳過她的下巴。他的表情裡有痛苦、難堪
和抱歉等等等等,但那又能怎麼樣。

「她懷孕了。」他說。

蓮娜原本打算漠視一切,但他連這一點空間都不打算給她。

她睜大著眼睛看著他。

他點點頭。「她叫做瑪莉安娜,妳跟我分手後我和她出去過三次,我第二次
和她見面時上了床。」

蓮娜退後了一點。

「我是個愚蠢的混蛋。」

她從沒聽過他發出如此痛苦的聲音,她靜靜地凝視著他。她沒有什麼特別的
話要說。

「她懷孕了,而孩子的爸爸是我,所以我得負起責任。」

「你知道這...」她無法說完一句話,「...真的是你的孩子嗎?」

他看著她,「這裡不是美國,這裡民風很保守。若是個紳士就得這麼做。」

她記得他曾經對她說過這些話。她禁不住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平衡,他努
力維持紳士風範的行為,並沒有替他的人生帶來任何快樂。

蓮娜看著湖水終於清楚知道了這一切,她慢慢拼湊起過去幾個星期發生的一
切。

「你會和她一起回到倫敦嗎?」

他搖搖頭,「暫時不打算,我們會先留在這裡。」

蓮娜知道這對他來講是多大的打擊,他多麼希望離開這個小島,到一個寬廣
的天地裡開創自己的人生,她知道他一直以來的夢想。

「你們住在一起嗎?」她問。

「還沒有,她打算在費拉找個地方住。」

「你愛她嗎?」蓮娜問。

高士多看著她。他閉起眼睛停了一兩秒,「我無法想像自己如何對其他女人
產生對妳一樣的情感。」他張開眼睛看著她,「但我會努力去做。」

蓮娜快要哭了,她知道她不能再繼續下去。現實朝她來襲,猛力衝擊她的腳
,用力拉扯她的手腕。她必須在那之前離開他。

她站起來準備離去,但他拉住她的手一把抱住她。他悶著哭出聲用雙臂將她
緊緊環抱在胸前,嘴巴靠在她的頭髮上。他的呼吸相當急促。

「蓮娜,如果我傷了妳的心,那麼我早就已經更用力傷了自己的心幾千次。
」她知道他在哭,但是她不想轉頭看,「我會用盡一切的努力試圖改變現狀
,但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辦法。」

她也忍不住哭了,她也用力抱著高士多環繞著她的手臂,心裡有一絲絲感到
釋懷。

「我只讓自己說這一次,以後不能再對妳說這樣的話了。因為這樣做違背了
我的許諾,但蓮娜我要讓妳知道,我對妳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沒有說謊
,我說的那些話都比妳所能想像的要更真實、更多、更強烈,記得我曾說的
那些話。」

他的聲音越來越絕望,他幾乎要窒息般地抱著她,「妳將一個人獨行,我知
道妳是這樣的人,而我將終其一生忍受沒有妳的痛苦。」

她必須走了,她從她的懷抱裡離開,不讓他看見她的臉。

「我愛妳,我不會停止的。」他向她承諾,就像他幾個星期前在她家外面的
人行道上說的一樣。

上一次是寶藏,這一次是咀咒。

她轉過身跑開。





堤比決定去讓人家修個指甲,她一向不是那種會修指甲的女孩,但她媽媽要
她陪她一道去,而足部按摩又那麼難以令人抗拒。加上當她們肩並肩坐在那
裡將腳放進小型的電動泡腳機時,堤比突然發現整個夏天,這是她和媽媽單
獨相處最久的一次。或許正因為這樣所以媽媽要她一起來,也或許有時必須
跟隨著媽媽才能得到你需要的。

她的媽媽選擇深紅色的腳指甲油,堤比一開始選擇透明色,後來她也改變心
意跟媽媽擦一樣的深紅色。

「甜心,我要讓妳看一樣東西。」媽媽從皮包裡拿出一個信封袋。

她將那個信封打開,又厚又精美的信紙寫得滿滿是字,「艾莉寄來的。」

堤比遲疑了,她當然很想替蓮娜找出解答,但她卻想起媽媽們愚蠢的友誼引
爆點。

「我看過之後哭了。」艾莉絲一邊說,眼眶又一邊開始泛紅,堤比知道那並
不是哀傷的眼淚。

「他們動身回希臘前,她寫了一封長信來為所有的混亂道歉。她是個好女人
,她一向是。」艾莉絲的表情突然變得感傷起來,堤比也感受到這氣息。

「我記得你和艾莉以前經常在星期三,和馬莉與克莉絲汀娜打雙人網球,而
大家都有贏有輸。」

艾莉絲笑了,「並不是那樣子的。」

「可能是巧合。」堤比其實也知道。

她只記得她們九月生的四個小女孩,每個星期三下午都在法院旁邊布羅得布
蘭路上的球場邊一起玩很久,她們的媽媽們則在場裡追著球四處跑。堤比回
憶起那個地方只有兩台跑步機,賣冰的小販也總是將他的貨車停在旁邊,而
她們的媽媽幾乎每次都會替她們買冰淇淋冰棒來吃。

「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在打球?」艾莉絲像是在自言自語,而不是對堤比說話
。「總之,」她將那信封從皮包裡整個拿出來,「我想讓妳看這個。」她拿
了一張3×5的彩色照片出來。

「噢~」堤比拿過來仔細看,一種溫馨的感覺直通她的深紅色腳趾甲,「我
喜歡這張照片,」她說,「我可以保留這張照片嗎?」





有一種很嚴重、致命的傳染病,叫做心內膜炎,心臟會因為染病而腫大。蓮
娜的曾祖母年輕時就是染上了這種疾病過世,蓮娜很確定她一定也染上了這
種病。

蓮娜隔天早上癱在床上動不了,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又痛又腫。

吃午餐的時間到了,她媽媽躡手躡腳進來她的房間,將她的鞋子脫掉然後鑽
進蓮娜的床舖,她身上還穿著深藍色的絲質套裝,蓮娜心裡升起了一股抗拒
,當她媽媽伸出手臂將她抱進胸懷裡時,她讓自己回到了三歲小孩的狀態,
蓮娜嗅聞到媽媽身上奇特、有力的媽媽的味道,她讓自己用力聞著那股味道
。而當媽媽撫摸她的頭髮、輕輕摸著她的臉時,蓮娜開始哭泣,她全身顫抖
鼻水直流,後來很奇怪地蓮娜睡了一會兒,因為她不想再繼續成為擁有意識
的人類。

她的媽媽有著大地般的耐性,她什麼話都沒說,一直陪她到窗子邊投射進房
間的光線轉變成為粉紅色,天色開始漸漸變暗為止。當媽媽在床上微微坐起
身來時,蓮娜注意到自己在媽媽最好的一件衣服上留了一道鼻涕。

「如果我告訴妳一點點有關尤金的事,妳願意聽嗎?」媽媽用極為溫柔的聲
音對她說。

蓮娜也坐了起來,她點點頭。夏天一開始時她是如此地在意有關尤金的事,
現在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了。

艾莉低頭撫觸著手上的鑽石婚戒,那是她十五年婚姻的象徵,好一會兒艾莉
才開始說話。「我十七歲那年在雅典的教堂裡遇見他,當時我瘋狂地愛上了
他。」

蓮娜又點點頭。

「後來他到美國唸大學,美利堅大學,跟我們家很近。」

蓮娜點頭。

「不過那時候我還待在雅典,四年來我們分開的日子裡,我每日每夜為他而
心痛,我似乎覺得那幾年裡只有我們在一起的那幾個禮拜,自己才是個活人
。」

蓮娜又點頭,她完全可以體會。

「一直到我二十一歲,在雅典的大學裡拿到學士學位後,我馬上搬到美國希
望能和他在一起。我媽媽當時非常反對,她對我的行為很不諒解。我後來在
美國當餐館服務生,一邊等待尤金。當時他忙著自己的生活和學業,而我只
是一心等待他給我幸福的生活。」

話說到這裡媽媽抬起頭向上看,想了一下。

「後來他向我求婚,當然我答應了。他送給我一個小小的珍珠戒指,我珍惜
地將它視為宗教般神聖的信物。後來我們像夫妻般住在一起。如果當時我媽
媽知道這回事,她一定會氣死。三個月後,尤金突然離開,回到希臘。」

「媽...」蓮娜疼惜地輕哼著。

「他爸爸斬斷他的一切經濟來源,要尤金回家鄉學以致用,那個時候我什麼
都不知道。」

蓮娜點點頭。

「我在美國悲傷地等了他一年,他不斷告訴我他下個月就會回來,然而我下
個月、下個月、又下個月地等待。我住在威斯康辛大道上一家寵物店樓上,
一間又醜又小的一房公寓。那時候的我又窮、又寂寞。但老天!那地方簡直
臭得可以。有好幾次我心裡都升起了一股回家的衝動,但每當我想到尤金可
能隨時都會回到我身邊,我們會像他以前的承諾般結婚,我就按捺下那股衝
動,更何況我想証明給我媽媽看,讓她知道她是錯的。」

蓮娜又點點頭,她能夠理解那樣的心情。

「那年秋天我申請到天主教大學的研究所,第一天上課時,我接到姐姐的電
話,她告訴我一件大家都知道、而且已經知道好幾個星期的事實,尤金另結
新歡了。他不可能回來我身邊了。」

蓮娜的下巴因為極端的難過而開始顫抖,「妳真可憐。」她喃喃地說。

「學期開始的頭一天我就去辦理退學了,我整個人躲在床上。」

蓮娜嚴肅地點點頭,對她來說那種反應很合理。「然後呢?」

「研究所裡有個心地很好的教授,她打電話到我的住處要我回去學校。」

「後來呢?」蓮娜有預感故事將進行到她知道的那個部分。

「在復活節時我遇上妳爸爸,我們兩個困惑的、沒有家的希臘人,是在霍華
強生餐廳獨自吃飯時遇見彼此的。」

蓮娜笑了,這個部分她知道,她父母相遇的故事。聽到這個部分蓮娜感覺像
穿上了一件舊毛衣般親切,「四個月後你們結婚了。」

「對。」

然而蓮娜父母那奇蹟般相遇、結縭的故事背後卻有這麼一段悲慘的過去,現
在蓮娜全都知道了。

「但很不幸地,尤金的故事到這裡還沒有結束。」

「噢。」蓮娜知道故事從這裡才開始出現曲折的部分。

媽媽暫停了一兩分鐘,似乎在思考著該如何將這部分告訴她。最後她終於開
口,「蓮娜,這個部分如果妳想繼續聽下去的話,我希望暫時將妳當成十七
歲的年輕女孩,而不是我的女兒。」

蓮娜非常想繼續聽下去,但一方面她又不想知道太多。最後在好奇心的驅使
下她點了頭。

艾莉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結婚前幾年我經常想念尤金,我愛妳的爸爸,但
我不相信那是愛。」她將手指放在嘴唇上摩搓著指尖,眼神望向不知名的遠
處。「我對跟妳爸爸的倉促的婚事經常讓我感到後悔,我猜。當時我一直相
信我跟他的結合全是因為尤金的關係,他是我們的婚姻裡的污點。我很憺心
我對尤金的感情轉移在妳爸爸身上,只是一種補償性的需求。」

蓮娜點點頭,她覺得頭很重。媽媽唸的是心理,有時她說的話會顯露出來。

「一直到妳快一歲時,有天尤金從紐約打電話給我,那是四年來我第一次聽
見他的聲音,我整顆心都亂了。」

對於媽媽接下來要講的事,蓮娜開始緊張了。

「他要我去紐約見他。」

蓮娜感覺自己的牙根在上下磨擦,她替當時一歲的自己打抱不平。

「我痛苦地考慮了三天,最後我去了。我對妳爸爸撒謊,將妳托給汀娜和卡
門然後搭上了火車。」

「噢,不。」蓮娜呢喃著。

「妳爸爸還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我強烈希望妳別告訴他。」

蓮娜點點頭,一方面因為知道媽媽的出軌而爸爸亳不知情而難過,另一方面
又急欲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我記得我在中央公園朝他走去,手在手袋裡摸著那只可怕的珍珠戒指。說
實話,在那個當下,我沒有想過要如何選擇我接下來的人生。」

蓮娜閉上眼。

「我們在公園裡散步了三個小時,那是我感到此生最值得的三個小時。」

蓮娜不想聽下去了。

「因為我離開了那裡,回到妳和妳爸爸身邊。從那時起,我才知道我愛的是
妳爸爸。因為妳爸爸的關係,我已經不再愛尤金了。」

蓮娜的心情這才慢慢恢復了平靜。「所以...什麼事也沒發生?」

「我親吻了他,就只有這樣。」

「噢。」蓮娜完全不敢相信這是她和媽媽之間的對話。

「那個傍晚我帶著愉快的心情回家,我從來不會忘記那樣的感覺。」媽媽的
開始出現輕鬆且神祕的語調,「我一直很相信我跟妳爸爸是那一個晚上懷了
艾菲的。」

蓮娜開始覺得她必須回去當媽媽的女兒了。

「剩下的妳幾乎都知道了。」

這些事對蓮娜造成了小小的衝擊。她隱約感覺得到當媽媽懷著她、以及在她
的嬰兒時期,心裡是充滿著憺憂和不安的。但艾菲卻是乘著快樂的浪潮而來
,這麼推想是不無道理的。

「那麼最後尤金的事是怎麼結束的?」蓮娜問。

「並沒有想像中簡單。接下來的幾年,他打了一兩通電話給我,通常在喝醉
之後,妳爸爸簡直恨死了那醉漢。」艾莉轉動著眼睛回憶起那一段往事,「
這也就是為什麼汀娜、艾莉絲和...」蓮娜知道媽媽接下來要講的名字是馬莉
,但她停了下來,「就也就是為什麼我的好朋友們都知道尤金的緣故。我怕
死了那些電話,還有它對妳爸爸造成的困擾。我到現在還不曾在妳爸爸面前
提過他的名字,所以當妳在我面前提起時我會有那樣的反應。」

蓮娜點頭,「但爸爸一點也不需要憺心,對吧?」

「噢,當然不。」艾莉用力地搖頭,「妳爸爸是個大好人,尤金卻是個大笨
蛋。每當我回頭想想當時的心痛,我總覺得那是發生在我身上最棒的一件事
。」

艾莉意謂深長地看著她的女兒,「我最愛的女兒,這些事我希望妳好好記住
。」





堤比倫:晚上我跟蓮娜聊過了,真可怕,難以想像的狗屎。妳跟她說到話了
    嗎?
卡門美女:剛說過。真無法想像,可憐、可憐的蓮娜,我們還能怎麼辦呢?
     別走開我馬上過來。






布莉姬知道該回家了。現在她知道蓮娜發生了什麼事,她必須回去陪伴她。
她在勃吉斯的最後一天她在後院的陽台上,跟葛芮塔並肩躺著。她們一起啃
著冰塊,討論以後房子該如何裝潢,而不是離情依依。

況且,三個小時後就是布莉姬該離開的時候了。

葛芮塔小心翼翼地,她不想先哭。

布莉姬從來不是個細心的人,她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妳知道嗎奶奶,如
果我沒有那三個最要好的朋友,我就會留在這裡陪妳。這裡現在就像我的家
一樣。」

葛芮塔的眼眶開始泛起了淚水,布莉姬也是。

「我會想妳的,甜心,我真的會很想妳。」

布莉姬點點頭。她用力擁抱葛芮塔,或許有點太用力了。

「妳可以答應我在耶誕節時帶弟弟過來嗎?」

「一定的。」布莉姬肯定地回答。

「千萬記得。」奶奶在她耳邊說,最後她還是放她走了。「我會一直在這裡
愛妳。」

布莉姬拿起行李走出家門。她在人行道上轉過身看這棟房子最後一眼,她記
得她剛來時還嫌這棟房子太單調,現在它在她眼裡是棟最美的房子。她知道
葛芮塔一定站在前窗看著她,奶奶一定哭得很傷心,但她不願意讓布莉姬看
見。

她愛這棟房子,她愛葛芮塔,她愛葛芮塔既使她也愛每星期一的賓果遊戲、
星期五晚上的電視節目,還有每天準時在十二點開動的午餐。

或許布莉姬跟爸爸和培利在一起,太久沒有享受過家的溫馨,所以她已經把
這裡當成是自己的家了。





蓮娜,

妳還在希臘,所以我知道妳暫時還不會看到這封信,但我得做一件事,我必
須感覺到自己是跟妳站在一起的。

聽到爺爺的事我很難過,那天早上我聽見這消息時我為妳哭了。妳一直是那
麼平靜,蓮,比混亂的我好多了。我真希望我能照顧妳,只要一次就好。

給妳全部的愛,

蜜蜂





蓮娜在希臘的第四天、也就是最後一天,發生了兩件重大的事。第一件事是,
奶奶將爺爺常穿的那雙醜陋的白皮鞋送給蓮娜,令人訝異的是蓮娜穿起來竟然
完全合腳。奶奶相當嚇壞了,好像她完全想像不到蓮娜竟然會拿來套在自己腳
上。而蓮娜卻非常高興。

「我本來要拿個盒子收起來的,但我想妳可能會喜歡這雙鞋子,小寶貝。」

「我很喜歡,奶奶。謝謝妳,我喜歡它。」

第二件事發生在晚上。當蓮娜坐在奶奶房子前的小圍牆上、描繪著爺爺的輪廓
時,她突然想到要將這張畫跟爺爺埋在一起。

這天晚上加爾德拉的天空掛著一輪滿月,是月亮給了蓮娜這樣的靈感。她架起
了畫布和調色盤,開始將顏料混合成夜晚的顏色。她以前從來沒在晚上作畫過
,以後也不會,因為基本上那是很困難的。

但她想要捕捉兩顆又圓又亮的大月亮,一個高掛在天空,另一個在水中閃閃發
光。它們看起來如此地相像,而在她的畫裡,它們是一模一樣的。

當她在調色盤裡調著油畫的顏色時,看見高士多走過來站在她的背後看著。

他耐心地看她畫。這個男人剛剛才毀了他們兩個人的人生。

「充滿月色的夜。」他站在那裡看了很久後,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著。

真有趣,因為這正是她想要給這幅畫的命名,但是她憺心自己這麼做太狂妄
了只好作罷。她不能將自己拿來跟梵谷比擬,特別是拿她最喜愛的一幅畫來
做文章。她想起媽媽和尤金,她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不會將高士多視為蠢蛋
,她有些懷疑。

「爺爺會喜歡它的。」他說。

好吧,她越來越質疑這種可能性了。

她忍住眼淚要自己別再哭了,甚至也開始強忍住鼻涕,不讓它流下。她知道
這可能是她和高士多這一生中最後一次見面了,她轉過身、站起來想好好地
看清楚他的樣子,將他的輪廓深深印在她的心坎上。

前一晚,她還感覺自己又僵硬、敵意深而且又麻木,但現在不管是為了什麼
原因,她都不再是那樣了。

她知道他也正在努力記住她的樣子,她的眼睛、她的頭髮、她的嘴、她的頸
部、她的乳房、她沾滿了顏料的褲子,和爺爺的那雙白鞋。如果他們現在只
是剛見面,而非即將道別的話,這種行為是相當失禮的。或許以他們現在的
身份,這麼做已經是件逾越常規的事了。

「你昨晚對我說的話。」她先打破沈默。

他點點頭。

她清清喉嚨。「我也一樣。」

她再也找不到更詩意的方式表達她當下的心情了。

「我不會忘記你的。」她想了一下,「但是,希望我能忘記你一點點。」她
磨擦著爺爺的鞋尖,「要不然我的日子會很難過下去。」

她將調色盤和畫筆放在矮牆上,她先是抬起手指、然後將雙手搭在高士多的
肩膀上,最後她親吻了他的臉頰。不管她的身份適不適合,她決定用情人的
方式親吻高士多、而不是以朋友的方式,總之這一切都會過去的。他將她攬
在懷裡,用力且深情地擁抱她,他真的不想讓她走!

高士多離開後不久,艾菲出現了。她聽著隨身聽,頭髮散亂樣子有點怪異。

「妳一定從沒哭這麼久過。」艾菲說。

蓮娜臉上出現了若隱若現的笑意,「妳又去找那個服務生了,對吧?」

艾菲害羞地聳聳肩,當然艾菲也可以重拾去年夏天未完的戀情,就好像時間
從不曾流逝一般。艾菲是那種可以盡情享受露水姻緣的那種人,而當該離去
的時候到了,她會亳不扭捏地說再見,一點也不感到畏懼。

蓮娜用驚訝的眼光看著她的妹妹,艾菲正隨著她耳朵裡的音樂搖頭晃腦地唱
著歌。

不同的人專精不同的事物,蓮娜在心裡解嘲著。例如蓮娜很懂得如何寫致謝
函,而艾菲則很懂得讓自己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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