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傷之池，喜悅之浪。

　　---披頭四






「哈囉，請問是大衛嗎？」

「是的，請問是哪一位？」

「我是卡門洛威爾，你知道的，是克莉絲汀娜的女兒。」

他停了一下。「嗨，卡門，有什麼事嗎？」他的聲音充滿了防衛---談公事的
那種說話方式。他知道卡門並不是他和克莉絲汀娜之間的丘比特。

「我想請你幫個大忙。」

「好的...」

這句「好的...」也可能被解釋成「你夢想...」

「我希望你今晚七點去接我媽媽下班，帶她到托斯卡那餐廳，訂位的名字是
克莉絲汀娜。」

「妳變成她的生活祕書了嗎？」他問，他是被允許說些話來挖苦她的。更何
況，她其實很感謝他沒有一口回絕。

「不，」卡門回嘴，「我只是得負起迫使你們分手的責任而已，我覺得只要
我辦得到，我希望你們能夠重修舊好。」這些話聽來都不像真的。

他又停了一下，「妳是認真的嗎？」他不太敢相信她。

「當然。」

「妳媽媽想見我嗎？」他說話的聲音越提越高，現在他聽來比較不像在談公
事了。

「你瘋了嗎？她當然想啊。」事實上卡門根本不知道媽媽現在做何想法。「
你想見她嗎？」

大衛鬆了一口氣，「是的，我想。」

「她很想念你。」卡門不敢相信她嘴裡說出的這些話，但成就姻緣總比破壞
姻緣更有趣多了吧。

「我想她。」

「很好，那麼祝你們愉快。」

「太好了。」

「還有大衛？」

「什麼事？」

「我很抱歉。」

「沒關係的，卡門。」



堤比倫：妳跟蓮娜談過了嗎？我很憺心她。
卡門美女：我已經連續兩天打電話跟寫電子郵件了，我也很憺心。





蓮娜在店舖後面獨自坐著，她知道她必須看起來有生產力一點，但她今天就
是沒辦法強打精神。她在一堆吊掛的衣服下方抱著膝坐著，她快要瘋掉了。
第一步是做些奇怪的事情，第二步是誰也不在乎。

今天她跟堤比和卡門說過兩次話，她對她們兩個人很生氣，因為她們說不出
任何讓她心情好過一點的話。但她也逐漸了解根本沒有什麼事可以讓她好過
一點。

她覺得自己的頭顱快要斷掉了。她不斷地玩著腳小指上的指甲，一直到它幾
乎要斷落為止。痛才是唯一她感覺得到的東西。

有個女人手上拿著一堆衣服走過來，蓮娜看著她的背影，知道她正在找試衣
間。妳慢慢試，我待在這裡就好。

蓮娜聽見那位女士在布簾沒有完全拉上的小小試衣間裡，試穿那些衣服。那
聲音聽起來比任何聲音都好聽。蓮娜閉上眼睛，將頭埋在膝間。

然後她聽到有人清喉嚨，「有人嗎？」那聲音聽起來怯生生地，「妳覺得這
件還好嗎？」

蓮娜抬頭起來，她原本已經不想理那位女士了，現在她又站在地毯的正中央
對著她說話。她的腳上沒穿鞋，腳有點大。她身上穿著一件灰色的絲質衫，
那件衣服掛在她骨感的小骨架身上，感覺相當鬆垮。那位女士的臉看來相當
陰沈，她的皮膚感覺上比玻璃紙還要薄。只有她脖子和手上的青綠色血管讓
她看起來比較像人樣。不過那件衣服的顏色幾乎跟她那雙又大、又美麗的眼
睛是同個色系，那件衣服穿在她身上不夠好看，但比起店裡其他的衣服，這
件已經夠適合她的了。

蓮娜不再看她身上的衣服，而是抬起眼睛看著這位女士的臉龐。從她到這裡
打工以來，蓮娜從不曾如此注意一名客人的長相，說實話，她也從不想注意
她們，但現在她竟然如此專注地看著她。它似乎缺少了什麼，它像是在發出
什麼樣的懇求，讓她多看了面前的這張臉。

這位女士的需求相當簡單。突然間蓮娜知道她是誰了，她是葛拉夫曼太太，
貝莉的媽媽。葛拉夫曼太太不認識蓮娜，但蓮娜知道她。她失去了女兒、她
唯一的孩子，她再也不能當媽媽了，蓮娜知道自己的失去跟她比起來，根本
不算什麼。

蓮娜看著葛拉夫曼太太的臉，她知道她要什麼，而她一直無法視線轉開。蓮
娜站了起來，「那件衣服...我覺得它讓妳看起來...很美。」這句話從蓮娜
嘴裡像空氣般說出來，比任何她說過的謊言都要真實。





布莉姬有天下午慢跑完回家時，發現有個包裹在等著她。她馬上將它拆開，
然後站上廚房的椅子。

魔法褲！它回到她身邊了。她將魔法褲抱在胸口，走上樓梯到二樓脫掉她的
慢跑裝，然後跳進浴室沖澡。魔法褲是不可以洗的，她還沒有瘋狂到在阿拉
巴馬八月的天氣下，完十哩路後馬上穿上魔法褲。

她擦乾身體，穿上內褲，再套上魔法褲。千萬要合身！她在心中央求著。她
將褲子穿上拉好拉鍵並扣好扣子，啊！感覺太棒了。她在閣樓裡開心地四處
跑跳，她又跑下樓，跑到外面，然後又跑回房子裡開心地跳來跳去。「耶！
」她對著天空大叫，因為再度有開心的感覺真是一件太棒的事了。

她將雙手放在大腿上，吸取卡門、蓮娜和堤比的體溫，她實在太愛她們了。
「太好了！」她真希望她們能夠聽到她的叫聲，「我快要痊癒了！」

當布莉姬跑跳著經過葛芮塔身邊、又呼嘯著回到三樓時，葛芮塔用哭笑不得
的眼神看著她。

最後一個箱子裡的東西還堆在房間的角落，布莉姬已經準備將它們收拾好了
。當她拿起箱子準備重新打包時，突然停了下來。她發現箱底有個黃色方形
的東西，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當她準備看清楚那是什麼時，她原先的興奮
感漸漸消散了。當她伸手去拿那個東西時，才發現那原來是相片的背面。她
答應自己不管看到了什麼，都要鎮定。

那張照片裡有個女孩。年紀大約十六歲，她坐在勃吉斯高中的階梯上，她大
大的笑容相當美，也留著一頭金黃色的秀髮。布莉姬一開始以為那是她媽媽
，她只是猜測而已。但是當她再看仔細一點時，她又不敢確定了，因為那張
照片實在太舊，不太可能是她媽媽年輕時照的。更何況長相也有點不一樣。

布莉姬火速奔下樓。

「奶奶！嘿！」她大喊著。

「在這裡。」奶奶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她在後院為成群的花草澆水。

布莉姬將照片拿到奶奶眼前，「這是誰？」

葛芮塔看了看照片，「這是我。」

「是妳？」

「沒錯。」

布莉姬看得更仔細了，「妳好美，奶奶。」

「不敢相信嗎？」她佯裝要生氣、卻又沒那麼在乎的表情。

「沒有，呃，有一點點而已。」

奶奶拿著水管噴布莉姬的腳，她大笑著跳開。

布莉姬一切都整理告一段落之後，又拿著照片回到奶奶身邊。「妳也有一頭
金髮。」

奶奶敲了敲她的頭。「那麼妳覺得妳的金髮是打哪兒來的呢？小姐。」她打
趣著問布莉姬。

布莉姬很嚴肅地回答，「我一直以為是馬莉的遺傳，我以前覺得我各方面都
很像她。」

葛芮塔順著布莉姬的情緒聊下去，「妳某些方面很像她---在某些好的方面。
」

「像是哪些？」

「妳像她一樣對任何事都很投入，妳很勇敢，妳擁有她的美貌，千萬別懷疑
這點。」

「妳真的這麼認為嗎？」布莉姬從來沒像現在一般急於証明這一點。

「當然，不管妳把頭髮染成了什麼顏色。」

布莉姬很喜歡這個答案。

葛芮塔將水龍頭關掉，將它拖到一邊。「在某些地方妳也和她很不相同。」

「像是哪些？」布莉姬又問。

葛芮塔想了一想，「讓我舉個例子。就拿妳進來這間房子，將閣樓改頭換面
的這件事來講好了。妳將所有東西拆開，再花一天又一天的時間將它重新拼
湊起來，妳讓我看見了妳的耐心和努力，蜜蜂。但是妳的媽媽，上天保佑在
天國的她，是無法在同一件事情上專注超過一、兩個小時的。」

布莉姬想起媽媽，她的確很容易對事物感到不耐煩。不管是書、不管是廣播
電台，或者是她的孩子們。「她太容易放棄了，不是嗎？」布莉姬問。

葛芮塔看著布莉姬，泫然欲泣的表情。「她是這樣的，但妳不是。」

「奶奶，我可以保留這張照片嗎？」她問。她從閣樓裡挖出來的幾千件東西
裡，只有這張照片能為她帶來希望。這是她最想保留的東西。


卡門美女：蓮，回答我吧？拜託，要不然我去妳家了。
蓮娜Ｋ162：現在別過來，我晚點再打電話給妳，好嗎？


遙遠地，待在井底的蓮娜聽見敲門的聲音。等到她確定敲門聲是對著她的房
門時，它已經敲了至少兩次了，於是蓮娜起身應門。

她咳嗽著說，「是誰？」

「蓮，是我，可以開門嗎？」

卡門的聲音是如此動聽又熟悉，她是上面那個世界來的。

「現在...別...跟我說什麼。」她央求著。

「蓮娜，拜託，我想跟妳說說話。」

蓮娜閉上眼睛，「晚些再聊。」

反正門打開了，卡門直接走到蓮娜窩著的床上。

「噢，蓮。」

蓮娜坐起來，雖然她的骨頭已經快要散開來了。她用手摀住眼睛，因為卡門在
她身邊，她無處可躲。於是卡門張開雙臂環抱著蓮娜。

蓮娜將沈重的頭靠在卡門的脖子上，讓她的朋友溫暖的肌膚用非語言的方式安
慰她。

「蓮，」卡門低聲喚她，並抱著她。蓮娜哭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蓮娜覺得自己不再待在井底了，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跟卡門在
一起。





「封鎖他，魯斯堤，上！」布莉姬站在場邊高喊著，她穿著魔法褲在邊線走來
走去、發號施令、並且像個好教練般為球員加油打氣。她的頭髮自由地披散著
、並閃閃發亮，但她的球員們一點也不在意。他們要的是她的心，或者說她的
領導才能。中場時，十一名男球員團團圍住她，每個人都睜大眼睛專注凝神，
像在聽神諭一樣。

葛芮塔坐在布莉姬背後幾碼外，一張海灘椅上。她微笑著搖晃她的頭，一邊觀
看整個賽事，一邊研究她的填字遊戲。

「老天爺，柯瑞，不要再直闖禁區了。魯斯堤，在比利前面別離太遠，你若太
靠邊就完全無用武之地了。我不在乎你們動作是否快速，還有，敵方右手邊的
中鋒，他的腳受傷了，而且他們隊裡沒有好的後補球員可以遞補他的位置。這
就是你們的機會。」

她重新安排了一下作戰位置，然後讓男孩們重回戰場。

下半場比到八分鐘時，摩斯維爾隊的中鋒因為體力負荷不了走到場邊，他們換
上來的是後補守門員，他的體重少說超重了四十磅。布莉姬當下便知道要贏這
場比賽，簡直有如探囊取物。

當他們贏了這場比賽後，比利雙手環抱著布莉姬，將她朝天空丟。「太棒了，
教練！」他喊著，接著隊友們蜂擁而上，大喊大叫地慶祝著。

「我們千萬不可以驕傲。」她說完，突然發現以前的自己是多麼討厭教練對她
們說出這種話。「算了，算它的。」她大笑著說，「想驕傲就驕傲吧，四點那
場比賽我們要把雅典夷為平地。」

但勃吉斯隊並沒有在四點，將雅典夷為平地，他們沒有打贏這場比賽，至少他
們取得了隔天的決賽權。

他們的決賽，對手是突斯坎比亞。布莉姬一大早起床便將魔法褲穿上，她帶著
寫字板下樓吃早餐，對努力做出感趣興表情、眼睛卻不時偷偷瞄一眼仕女家庭
月刊的奶奶，詳說她這次的戰略。

比利一腳踏進球場，看到只有九個人出現時臉都嚇白了。「我們死定了。」他
說。

「發生什麼事？」

「柯瑞帕克斯昨天晚上跟他的女朋友溜出去玩了。」

「不會吧！」

「會的，她威脅他如果不開車載她去的話，就要分手。」

布莉姬做出鬼臉，「噢，不。」她搖搖頭，「我從不信任柯瑞，自從他為了要
去遊樂場玩而假裝膝蓋受傷的那次之後。」

「蜜蜂，我們第六個出場。」比利說。

布莉姬沒有退卻，「你知道的，事情總有轉機。」

一個半小時後，當兩隊都在球場的兩側熱身、高聲呼喊準備迎戰時，情況並沒
有改善多少，勃吉斯比起摩斯維爾來說實力強多了，布莉姬在長凳上做模擬時
越來越不高興，他們隊上一名值得信賴的後補兩天前動身前往奧本，賽西莫里
那脛骨裂傷，不願意披上戰袍，拉森莫非有嚴重的氣喘，布莉姬擔心一旦要他
在這種悶熱的天氣上場，他可能會死掉。她還寧願把奶奶葛芮塔送上場。

她和比利在一起討論各種可能性，事實上連可能性都沒有。

他們一起看著可悲的長凳，「沒希望了。」他說。

開始比賽的哨音響起，布莉姬僵硬地站在邊線看著隊友們走進球場---只有十個
人。

突斯坎比亞四名強將輪番上陣，一直到中場休息為止對方亳不留情地猛攻。到
中場為止，場邊的球迷不是噓聲不斷、就是根本離開不想繼續看下去了。

中場休息，布莉姬不想對隊友們說話，他們的球員人數不對；既使有精巧的攻
略也英雄無用武之地。

「真難堪。」魯斯堤認為。

中場休息結束，大家又回到場上，裁判吹哨子時比利還在布莉姬身邊和她討論
著什麼。

「啥？」她對他大叫，朝他更走近一步。

他又說了一次，他的手在空中揮舞像是瘋狂了一般。

「什麼？我聽不見。」

「甜蜜蜂！」他大聲說，「我是說，甜蜜蜂！」

終於她聽懂了。原來他是叫她一起下場比賽。

布莉姬笑了，她想都沒想就和他一起跳進場內。

看見穿著牛仔褲和慢跑鞋的她跑進球場中央，所有人臉上都出現了困惑的表情
。

「她是我們的後補！」比利對裁判馬汀金大聲喊，他是勃吉斯藥房的老闆。「
拉森有氣喘，」比利補充說明，他知道馬汀過去八年來不斷替拉森補充吸入器
。

馬汀點點頭，他看著突斯坎比亞的隊長問：「可以嗎？」

突斯坎比亞的隊友似乎對整件事相當感興趣。這場球賽本身已經是個鬧劇了，
誰在乎一個穿著牛仔褲的女孩中間闖進來當後補球員呢？他聳聳肩、點點頭，
好像在說，還有比這更好笑的事嗎？

哨音響起，下半場開始。

布莉姬開始先慢慢地在球場裡跑著，先讓她的腿適應一下。她先待在遠處跟上
大家的節拍，一直到她感覺腎上腺素增加，她的眼睛、她的心情和她的腿部都
漸漸互相協調，她越來越感到自己的戰力。接著她開始發揮實力，她很輕易地
就從突斯坎比亞球員手中奪過球，開始火速進攻。

九個月告別球場的日子，很顯然地並沒有讓布莉姬的戰力有所削減。更何況她
身上穿著魔法褲，它對球賽來講是不對的質料、也是不對的款式，她承認，但
它帶給她快樂。而場邊葛芮塔已經站了起來，她眼睛裡含著淚水站在邊線觀戰
，並且像是瘋狂了一般大聲為布莉姬加油打氣，她的喉嚨一點也不痛。

布莉姬向上攀升、又向上攀升，一直到她扺達了雲層。她對隊友相當寬大，她
為魯斯堤助攻、她為蓋瑞李助攻、她幫了比利兩次，她縱橫全場，像是用來救
濟的耶誕禮物般，一直到比賽結束大勢底定，加上敵方球員不滿地大聲批評，
最後一刻終於到來，她也為自己踢進了一球。她從沒認為自己是泰瑞莎修女。


卡門，

我知道妳特別需要它，所以我以最快的速度先給妳。請記得魔法褲後面口袋裡
有球場的草，是我特地留給妳的，這是我家鄉的特產，請笑納。

魔法褲確實有魔法，我很高興，卡門。我現在先不會在信裡、或者在電話裡告
訴妳發生了什麼事，因為我希望當面告訴妳。我很快就會回家了，我在這裡已
經找到了所有我要的東西。

愛妳的，
蜜蜂


字數：5,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