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20 14:05:39PG

(完) page 283-295

企鵝跟鴿子是同一個家族的動物,你知道嗎?

---布莉姬費里蘭





太陽升起的某一刻,布莉姬起床開始走路回家。她從側門走進房子裡,木然
地走上樓梯到二樓沖澡。她洗了一個長長的熱水澡,出來後她用一條大毛巾
包住自己,然後從她的櫃子上拿起一根梳子,走下樓到廚房裡。她倒了一大
杯水,然後坐在黑暗裡發呆。

她累了,她的頭昏眩了。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次。

她聽見腳步聲,接著奶奶走進廚房站在她背後,奶奶在餐桌的對面坐下來,
她什麼話也沒說。

過了一會兒,葛芮塔將桌上那根梳子起來來,走到布莉姬身後開始幫她梳頭
,溫柔地、慢慢地,像個專業的髮型師一樣將所有打結的部分都梳開,布莉
姬放鬆全身,將自己的頭靠在奶奶的胸前,她記起葛芮塔在她小時候也經常
對她這麼做,她永遠是這樣慢慢地、耐心地。

布莉姬閉上眼睛,想起在這個廚房裡發生過的所有事。奶奶在她該睡覺之前
幫她弄麥粉吃,然後在她碗裡偷偷加了咳嗽藥水,還故意叫她看旁邊企圖轉
移她的注意力。

布莉姬的頭髮梳好時,太陽也升上來了,陽光照射在她一絲絲的金髮上。葛
芮塔站在布莉姬背後親吻她的頭頂。

「妳知道我是誰了吧?」布莉姬用虛弱的聲音問道。

她感覺靠在她頭上的葛芮塔點了點頭。

「妳早就知道了?」

她又點點頭。

「從我剛來的那一天?」布莉姬問。

「除了第一天以外。」葛芮塔回答,她不想讓布莉姬覺得自己精心的計劃完
全是一場空。

布莉姬點點頭。

「妳是我的甜蜜蜂。我怎麼會不知道?」

布莉姬想想,有道理。「既使我頭髮的顏色已經改變了?」

「妳就是妳,不管妳的頭髮是什麼樣子。」

「但妳沒有拆穿我。」

葛芮塔抓抓她的肩膀,然後放手。「我想我應該順著妳去。」

布莉姬又點點頭,奶奶的話令她覺得相當偉大。葛芮塔感覺到布莉姬的需要
,她一直是這樣子的。

光著身子、帶著她柔順的頭髮爬回床上,布莉姬覺得自己通體舒暢,她讓回
憶裡那個似乎無力愛她的媽媽伴隨著她,但同時間她也讓回憶裡另一個愛她
的媽媽走進她的腦海。





整個八月中旬,蓮娜都清晨即起、晚上九點便上床睡覺。中間她出門去上班
,也吃了幾頓飯。她見了卡門,聽卡門說了一些話,她和堤比交換了一些僵
硬的談話,而蜜蜂打來時她不在家。她是那種報喜不報憂的人,壞事她通常
留在肚子裡。

高士多回去希臘了。他沒有解釋原因。當她問他,她是否做錯了什麼時,他
就生氣了。這些日子以來,她第一次見到高士多發脾氣。

「沒有,蓮娜,當然沒有。不管發生什麼事,妳都沒有錯。」他的聲音富有
磁性,裡面帶著豐富的感情。「妳是我生命裡最棒的事,千萬別以為自己做
錯了什麼事。」

但是她還是無法相信他的話。

他答應她,他一有空會常常寫信或打電話給她。但她知道他不會太常打電話
,因為電話費很貴,會對他的祖父母造成負擔。她爺爺奶奶在歐亞的房子甚
至還不能收發電子郵件。

他們之間的關係又回到互通信件了。遲來的滿足感一直折磨著蓮娜,就蓮卡
夫卡也會做惡夢。

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這樣做,她反覆思索著,但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別再
愛他嗎?不可能的。不再在乎他嗎?不再希望能夠跟他天長地久嗎?她試過
一次,但她絕不想再嘗試第二次。

「蓮娜,妳還好嗎?」媽媽有次在早餐時問她。

不!一點都不好!「我還好。」她回答。

「妳看起來好瘦,我希望妳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了。」

蓮娜也希望自己能夠說出口,但是她知道不可能。已經很久一段時間了,特
別是尤金那件事之後,她們母女開始對彼此保持一段距離。她們之間不再像
以前,只要媽媽抱抱她,什麼事就煙消雲散了。


卡門美女:堤,我今天看見布萊恩在騎腳踏車,我差點撞上他。他看起來很
     不錯,很帥,不是蓋的。
堤比倫:妳在開什麼玩笑?一定是看錯人了。
卡門美女:沒有看錯。
堤比:一定是。





布莉姬需要跑步,她需要那種快速度的長跑。幾天以來,她一直待在房子裡
,黏在奶奶身邊讓奶奶為她榨檸檬汁、幫她按摩背,她已經有好久一段時間
沒有媽媽了。

通常只要布莉姬夜裡睡十二個小時,便代表她的心情很糟。但這些日子以來
,她一夜無夢,她感覺自己又開始恢復了以前的自己。

她仔細地洗她的頭髮,連續洗四次,一直到最後一點棕色也隨著水流流進水
孔裡。然後她穿上慢跑鞋。

外面的空氣比平日更涼爽一些,她的呼吸馬上調整到輕鬆的步調,她的身體
感覺又輕盈、又美好,好像她才剛擺脫了一層又黑、又重的大毛毯。

經過一天一夜的暴風雨,河水的水位還是很高,她走在泥濘的小徑上,感覺
地上又濕又滑,但她保持著步調,只是放慢了速度。今天她大可以跑個幾百
萬哩,但當她才跑了五哩路之後便決定調頭回去。林子裡不少茂盛又濃密的
樹倒在河岸邊,大大的葉子仰頭看著天空,厚厚的苔蘚似乎到處都看得見。

「嘿!」

「嘿!」當第二聲傳到她耳裡,她才知道有人在呼叫她。

她慢下來,半轉過身。

是比利。他從遠遠的一個長滿綠蔭的河岸邊呼叫她,他出現在這裡是有道理
的,因為只要她掂起腳尖就可以看見他家的房子。

他走向她,他還是一臉困惑的表情。

她摸摸頭髮,突然想到她今天沒有戴帽子出門,重點是什麼?

「妳看起來...不太一樣。」他仔細地打量著她,「妳染了頭髮嗎?」

「不,我...將它...洗回原來髮色。」

他驚訝地看著她。

「我是說,我頭髮原本是這個顏色。」

他的眼睛裡出現了某種光芒,但他說不出話來。

「你認識我的,比利。」她說。

「我認識妳,我認識妳嗎?」

「我的名字不叫吉兒達。」

「不會吧。」

「不會吧。」

他正絞盡腦汁用力思索著,她看得出來。

「我也不是關穎珊。」

他笑了,他又仔細地打量了她一會兒。「妳是蜜蜂。」他最後說。

「我是。」她說。

他也笑了,驚訝地、快樂地、迷惘地,「感謝老天爺勃吉斯沒有出現第二個
會在足球場滿場踢我屁股的女孩。」

「她是獨一無二的。」

他指著自己的額頭說,「我早就知道我認識妳了。」

「我也早就知道我認識妳了。」

「對呀,至少我沒有改名換姓吧。」

「是,除此之外,你跟小時候沒啥兩樣。」

「妳看起來...」他打量著她,「也沒變。」他最後這麼說。

「真有趣。」她感到有點淘淘然地說。

她們一起在河邊散步。

當他們並肩行走時,他不斷轉過頭來看她。「妳為什麼要用假名?」他終於
忍不住問。

這是個很合理的問題,但她已經找不到問題的答案了。「我媽媽過世了,你
知道嗎?」雖然這並不是答案,但她想先讓他知道這件事。

他點點頭。「這裡的人為她舉行過告別式,我記得那時我還在想妳會回到這
裡。」

「我並不知道那件事,否則我會回來。」

他點點頭。她為他又帶來了好幾個問號,她知道。但因為你媽媽過世了,很
多事情旁人是不會多加追問的。

「我經常想起妳,」他說,她從他的眼裡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我替妳很
難過,有關妳媽媽的事,真的。」

「我知道。」她很快回答。

他們一邊行走時,他輕輕地碰了她的手。在這之前,他們之間唯一的話題只
有足球,他現在終於認真地面對她,並且正在接受她是誰,她的生活。

長長的沈默之後她說:「我想要到這裡來,看看這個地方。我想要見見葛芮
塔,多知道點我媽媽的事。但我...我不想要任何...牽絆,我猜。」

他似乎為她找到了合理的答案,雖然她並不能確定。

「不過現在我不那麼認為了。」她追加了一句話。

她喜歡他小心翼翼凝視著她的眼神,但她現在打算要換檔了。

「所以你們的比賽進行得如何?」她問,現在她又回到原先的自己了,聽見
她自己的聲音在冷冷的空氣裡變輕鬆起來,是件蠻有趣的事。

「我們輸了。」

「噢,真替你感到難過。我本來以為星期六會因為下雨而停賽。」

「比賽延到星期日。」他說,「三比一輸了,隊友們都說是因為妳不在場邊
的緣故。」

布莉姬微笑,她喜歡這句話。

「我告訴他們我會正式邀請妳來擔任我們的教練。」

「讓我當個非正式的教練如何?」

比利馬上欣然接受。「可千萬別缺席,教練。」他說,「妳也得下場練習練
習。下週末我們要踢最後一場決賽。」

「我一定會到。」她答應。

走到路的盡頭,他們各自朝著不同方向離開。當她正要走的時候,比利一把
抓住布莉姬的手,他在她的手上捏了一下,輕輕地,然後讓她離去。

「我很高興妳回來了,蜜蜂。」





堤比必須離開宿舍,她已經連續三天沒有看見陽光了。這期間她只吃從餐廳
偷拿回來的迷你包裝榖類食品---一直到她的牛奶全喝光了。她不需要洗澡、
沒有生活必須品、或洗衣服、或梳頭髮,但她需要食物。

她在宿舍大廳裡晃來晃去,跟自己爭辯著要如何剪輯影片,一直到她撞見布
萊恩。

「布萊恩!」等她發現那真的是他、而不是她的幻覺時,她興奮地大喊他的
名字。

他笑了,他走近到足以和她擁抱的距離,但卻沒有勇氣這麼做。因此堤比自
己跳上前去擁抱他。

「我真、真高興再見到你。」她說。

「我聽到妳的留言了。」他說。

她有點不好意思。

「全部都聽到了。」他補充。

「很抱歉。」

「沒關係的。」

她很興奮地打量他的臉。「嘿!你的眼鏡到哪去了?」當她問布萊恩這個問
題時,她突然想起卡門說的話。如果堤比強迫自己用第三者的角度來看的話
,她會覺得布萊恩長得還真不賴。她突然有種可怕的想法,「你沒戴隱形眼
鏡吧?」如果連布萊恩都變得虛榮了起來,那麼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意義呢?

布萊恩看著她,好像她瘋了一樣。「沒有,我的眼鏡破了。」他聳聳肩,「
我現什麼都看不清楚。」

堤比笑了,她真高興他還是她從前的那個朋友。

「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到餐廳去?我可以帶你進去。」

「當然。」他說。

在那棟建築物的入口處,堤比看見莫拉。她心中懦弱的那個部分讓她有點想
躲開,假裝她沒有看清楚她在那裡。她們已經超過一個星期沒有講話了,堤
比心裡很確定艾力克斯應該已經告訴她,堤比那天的高談闊論。

莫拉穿著一件皮裙,堤比忘了把睡褲換下來。布萊恩小心地看了堤比一眼,
而莫拉馬上將視線放在地上,很明顯地寧願裝做她們沒有看見對方。

堤比一掌摑向心中那個怯懦的自己。「嘿,莫拉。」她先打招呼,「上一次
我沒有向妳好好介紹我的朋友布萊恩。莫拉,這是布萊恩,我上次有提到他
是我的朋友嗎?」

莫拉的眼睛四處觀望。她不經心地看著大廳四週來來往往的人群,她不想被
人看見自己和一個穿著睡衣的女孩說話。因此堤比開始極度地渴望布萊恩跟
她一樣看起來像個大傻蛋,而不是好看得無懈可擊。

莫拉丟給她們一個不自然、而且不愉快的微笑之後,便急急地離開堤比走向
電梯。

不久後在餐廳裡,堤比很想將布萊恩介紹給每一個她認識的人,但很不幸地
,她只遇到凡妮莎。凡妮莎同意和他們坐在同桌吃飯,並且答應回到宿舍後
要讓布萊恩看看她做的玩偶。

「他真可愛,」當布萊恩去替她們取柳橙汁時,凡妮莎對堤比小聲說。





第一封信八天以後才到,蓮娜知道就算信扺達她的手裡,也不會令她變得更
快樂。這封信又輕又薄,而高士多刻意加大的字體使它看起來格外的突兀。


最親愛的蓮娜,

對我來講,要寫這封信給妳實在有點困難。我在這裡碰到了難以解決的情況
,一直要到我知道事情該如何解決之後,我才能夠向妳做詳細的解釋。很抱
歉我突然離去,我知道對妳來講一定很痛苦。

請和我一起再忍耐一下。

高士多





在他冷冰冰的簽名下方,他在不同的時間又補上了一些字,這是她猜的。因
為墨水的濃淡有些許的不同,而且補上的字間距相當大,像是喝醉後寫的。

「我愛妳,蓮娜」他在信紙底下潦草地寫著,「我試過了,我無法停止。」

她仔細讀著這封信,突然有種很漠生的感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花了好
幾個小時反覆思索和猜測著,但她的任何一種假設都無法成為結論。

他說他愛她,但她很難相信他這種說法。她是信任他的,但為什麼他會說他
試過了,但無法停止?他為什麼要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必須重新考
慮愛她的這件事?

他的爺爺又生病了嗎?如果是那樣他一定很不好受,但這也不構成他們必須
分手的原因。如果他必須待在歐亞,那也沒關係,明年夏天她會想辦法到希
臘去找他。說不定耶誕假期她就可以動身了。

蓮娜覺得自己像是一顆掉進井裡的小石子,沒有東西攔住她的情況下,她掉
了進去,她知道井底在哪裡,等到她撞到井底時一定很痛。但是當掉落的過
程持續太久,既使不安也會逐漸習慣。

她在等待,等待,掉落。

第二封信更糟。



親愛的蓮娜,

我無法再承諾妳什麼了,我也希望妳別再將一顆心掛在我身上。我很抱歉。
有一天,我會對妳解釋這一切,我希望妳能夠原諒我。

高士多



井底到了,她一頭撞上去了。但她一點頭緒也沒有,她只是躺在井底看著上
面,她知道上面某處一定有星點光芒,只是她一點也看不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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