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出發遊蕩之前，他已經將整個世界舖成了綠油油的道路。

---葉慈，世間的玫瑰





這個夏天真是令人食不下嚥。卡門坐在莉蒂亞和克莉絲塔中間，克莉絲汀娜
坐在艾爾跟保羅中間。

卡門實在怕極了餐桌上令人心生恐懼的沈默，而且可能要維持到吃完飯。她
最好自己先打開話閘子，於是卡門預先準備了好幾個話題：


1.夏天的電影

a)續集---哪一部片子拍得跟前一部連不上戲的？
b)爆米花---究竟什麼是爆炸的奶油？（這樣可以讓克莉絲汀娜談談她對食
　物卡路里的研究）

2.防曬產品（丟給媽媽們一個共同話題）

a)防曬指數---它到底是什麼？
b)以前有過曬傷的經驗嗎？（顯然這題是留給爸爸的，他最常講的故事之一
就是在巴哈馬航行時曬傷的事）
c)臭氧（希望大家談談自己對它的看法，以及不希望它出現破洞的話題）

3.空中旅遊---品質變差了嗎？（讓大人們繼續聊天下去）

4.（如果情況變得極其難堪的話）以色列／巴勒斯坦


但奇怪的是，小紙條在她的皮包裡完全無用武之地。她靜靜地聽著大人們勇
敢地找出話題：莉蒂亞形容羅克西餐廳裡好笑的事情，讓卡門很驚訝的是她
竟然會覺得那些事好笑。莉蒂亞的開懷大笑讓克莉絲汀娜也笑了起來，這真
是個小小的可愛的奇蹟。

然後克莉絲告訴大家她在華府的公路上，迷路了三小時又二十二分鐘的事，
這個話題又引來艾爾一長串的機會教育，他告訴大家華府的交通動線有多亂
，以及交通號誌的顏色、線條有多令人分不清等事情。他甚至還拿出了身上
帶的地圖向大家做解釋。

接著，這個話題又引來一個小故事。就是當年，艾爾和克莉絲汀娜剛生下卡
門，要將她帶回家中的那個晚上迷路的故事。卡門對那個故事瞭若指掌，但
她很討厭聽那個故事，因為整篇故事幾乎都是卡門在大哭、或者卡門突然坐
了起來令大人手忙腳亂。但今晚卡門卻能夠興緻盎然地看著她的父母，你一
言、我一語地拼湊當年的那些往事，感覺很有趣、很溫馨。莉蒂亞則笑而不
語看著他們聊天說地，艾爾和莉蒂亞的手在餐桌上互握著，他像是在告訴她
，沒事的，現在他最愛的人是她。

接著艾爾用很好笑的義大利腔點了一些酒，克莉絲塔的頭隨音樂搖來晃去，
還靠近她媽媽耳邊輕聲細語，莉蒂亞堅持要克莉絲汀娜吃吃看她盤裡「好吃
得不得了」的玉米，和龍蝦沙拉。

卡門看著她身邊的這些人、和他們的臉，她不禁泛起一陣溫暖愉悅的感覺。
這些人都是她的家人，不管他們的關係有多怪異。她的心情已經從亳無功能
的負三級，變成瘋狂的正六級。

保羅轉過頭看著她，「一切都太好了，」他似乎對她這麼說著。

她對保羅微微笑，她找到的最大寶藏其實是保羅，保羅是她所認識最好、最
有耐心的人。

她回想起去年夏天，她和莉蒂亞、克莉絲塔和保羅見面的第一天，她對爸爸
生氣的那些事。她以為那時候的事是個結束，沒想到卻是個開始。

她看著媽媽，她優雅地面對一切。艾爾和莉蒂亞是一對夫妻，而克莉絲汀娜
卻孤單一個人。克莉絲汀娜總是優雅地忍受一切，她是個擁有全職的單親媽
媽，也是個心碎的女人。

她的媽媽值得擁有一個新的開始。






九點五十分，蓮娜的電話響起，她跳起來接電話。電話是蓮娜最糟的敵人、
同時也是最好的朋友。但她總要等到將電話接起來的那一刻才能斷定。

「哈囉？」她假裝不在意地接起了電話。

「嗨！」

電話是她最好的朋友。

「高士多。」她多麼愛他的名字，光是叫他的名字她都愛。「你在哪裡？」

「我在地鐵站。」

她的胃開始翻攪，她要自己別太過緊張。「在...哪個...城市的地鐵站？」

「跟妳同一個城市。」

「不會吧？」拜託，拜託是的。「真的嗎？」她的聲音變尖了。

「是的，妳可以來接我嗎？」

「好，好的，馬上過去。先讓我...嗯...騙一下我父母。」

他笑了。「在威斯康辛大道的這一頭。」

「再見。」

她還擁有著魔法褲真是一件太棒的事了。她穿上褲子，騙媽媽說她要跟卡門
一起出去吃冰淇淋。然後她飛快地奔向她的車子，心裡一邊感激她的父母任
何時候都同意她使用車子。

他站在那裡等著她，遠遠看過去是一個站立著的高大身影。他不是個夢、也
不是個騙局，她搖下客座的車窗，好讓他看清車裡的人是她。他都還沒坐定
就雙手抱著她的頭，對著她的唇來個又深又長的吻，「我離不開妳。」他氣
喘噓噓地說。「工作一結束我馬上搭火車回來看妳。」

他又和她繼續親吻，一直到最後她終於記起來他們在大街上的車子裡。她極
度興奮地抬頭看著他，希望在昏暗的街燈下看清楚他的容貌。「我們現在要
去哪裡？」

他的臉上帶著生動的表情，專情地看著她，他不在乎到哪裡去。

「你認為我們除了親吻之外，該做些其他的事嗎？」她問，「我是說，我們
總該找些事來做吧？你現在餓嗎？」事實上她的身體渴望著與他做愛。

他笑了，「我是餓了，我想要帶妳出去。但是，不行，我不能到一個不能撫
摸妳超過五分鐘的地方。」

愛為她帶來了靈感，「我想我知道一個地方。」

她將車子開到Ａ＆Ｐ超商旁，她們買了生的餅乾麵團、從冰飲區拿了一夸脫
的冰牛奶、從榖類早餐區拿草莓口味的穀類食品。他們在店外用很多方式互
相撫摸---他的手在她的腰上、她的臀部靠在他的側體、他的嘴唇吻在她的頸
子上---既使是在光線昏黃的超商外面。

既使他不斷地親吻她的手肘、並且用手去觸碰她的頭髮，她還是在車速不慢
的落基溪公園路上非常小心地開車，她開過了波多麥克河後，看見大理石做
的巨大紀念人頭碑，像個古代城市般環繞著他們。這條路在他們到來後，格
外的安靜，閃閃發光的水波和蒼白的鞏橋是如此的美麗，他們靜靜地欣賞著
這一切。

要在這裡停車是件很容易的事。他們帶著剛買的、裝著食物的棕紙袋走向寬
敞的白色石梯，恭敬地抬頭看著林肯先生，在燈光的照耀下坐在他的大理石
殿堂裡，高高在上。

「這次是我到紀念碑，感覺最美的一次。但現在沒有別人會來。」蓮娜解釋
著，一邊指向他們身邊的空曠場地。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在總統先生嚴肅的凝視下，可能會降低了心中的熱情，但
蓮娜並不這麼認為。他們吃了些東西，又再度開始親吻，越來越深、越來越
深，他的手在她的肩膀、她的頸部、她的嘴四處游移，他眼中的美麗蓮娜在
他的撫觸下讓蓮娜經歷前所未有的愉悅。

她也令他感到愉悅嗎？她也可以讓他感到愉悅嗎？但是如果他沒有感受到這
股激情的話，她怎麼會從他身上得到如此舒暢的感受呢？

他們的注意力逐漸從偉大的解放者，轉移到他們自己的星辰上。因為燈光的
關係，如果靠得太近反而看不到他們兩人。所以他們找了一處乾淨、隱密的
地方躺下來，膝蓋碰著膝蓋，全世界的人最好在這個時候都避開他們，好讓
他們盡情擁有。

溫暖的空氣裡有甜甜的味道，夏天的樹厚厚的葉子也感覺甜美，今晚，既使
是鐵垃圾筒邊的垃圾都看起來格外香甜。

有些晚上星星會在遠遠的天空中眨眼，而有些晚上它們又像在催促著你做什
麼，今晚的星星是屬於第二種。蓮娜很喜歡夏天，她也喜歡他們在一起而沒
有任何屋頂會將他們熱情壓扁。

一開始，他們的膝蓋碰著膝蓋，接著是額頭和手，接著他們更大膽，蓮娜整
個人覆蓋在高士多身上，探索著他身上的每一個部分。「這樣會不會太快？
」她問他。


「不會。」他喘息著回答，他似乎害怕她停下來。「不會也會，太快也太慢
。」他的胸口隨著他的笑聲起起伏伏，「但千萬別停下來。」

她的手在他的腹間移動，「你覺不覺得應該停下來，繼續當個紳士，明天再
繼續？」

很溫柔地，他翻過身覆蓋在她上面，但他把全身的力量放在自己支撐的手上
。他將他的臉埋在她的頸部，「或許吧，有點這樣想。」他在她的耳邊呢喃
著，她全身的脊膸因為這股溫柔的力量開始輕輕顫抖。

她品嚐著當下，和即將發展成的未來，她看著他低彎著腰身在她的腹腰間親
吻她私密的肌膚，慢慢地拉起她的衣衫，當他從她的肚臍一路狂吻到她的肋
骨，她的身體一點一點地露現。接著她感覺高士多小心翼翼地打開她的內衣
鈕扣，準備盡情探索這未知的愉悅。他以無比尊敬的神情看著她的胴體，就
像他去年夏天在橡樹林裡一樣，今晚她是屬於他的，除了讓他好好看清楚他
之外，她什麼都不想。

她也等不及地將他的上衣脫掉，她全裸的自己迎向全裸的他。

記憶是個有趣的東西，它常常會有錯誤。但今晚全身赤裸的高士多，跟她在
聖多里尼的池塘邊看見的赤裸的高士多，是一樣的美好。她的心靈從指尖到
指尖淹沒了她的身體，她突然想起她最愛的一首歌，它的歌詞。

妳的一生，只為了等待這一刻的自由。





卡門很喜歡跟潔西和喬一起烤餅乾，所以她去工作的路上，會很開心地在便
利商店裡買奶油糖果餅乾，和彩虹糖，她覺得一個好的褓姆就得像她這樣。

但現在因為碰上了一些阻礙，樂趣變少了。

「潔西，親愛的，輕一點，只要用一點點力氣就好了。」她求他。

潔西點點頭，然後拿起蛋用力地敲向金屬碗。幾百個蛋殼碎片掉落，潔西抬
起頭來等待她的讚許。

「嗯，再輕一點會比較好。下一個讓我來弄就好。」

太晚了。潔西已經拿起第二顆蛋搗向金屬碗的邊緣。

「啊！！！」喬爬向放彩虹糖的地方大叫。

「喬，我知道你想再吃彩虹糖，可是媽咪...」

嬰兒多半時候是什麼也不會的，但偶而，他們會很容易就擊潰你的意志。卡
門不可置信地看著喬向前爬，伸出手抓向距離他兩呎遠的彩虹糖小罐，然後
抓出一大把糖果，朝流理台丟過去，接著糖果像雨般掉落在地上。

「噢我的老天。」卡門喃喃自語。

「要攪拌，對嗎？」潔西很興奮地問卡門，他很高興自己的蛋有打進金屬盆
裡。

「或許我們該試著---」

她把喬先放在地板上，好將手空下來清理麵團裡的蛋殼，但喬一直要爬上廚
房的椅子，站到上面來看看卡門在做什麼，被他踩在腳底下的糖果粉碎得到
處都是，他動作很快，而且很吵。

「噢，喬。」卡門呻吟著，她抱起他在房子裡走來走去，避開那些碎掉的糖
果，「要不要玩我的行動電話？」她對喬說，既使他撥電話到新加坡去，她
也不在乎了。

「給你。」她把他放在高腳椅上，一手抓來掃帚，開始掃地上的糖果屑。

「要攪拌，對嗎？」站在流理台邊的潔西又開始問。

「嗯...對。」卡門無力地回答。小孩很容易消耗光大人的體力，她才到他家
十五分鐘而已。

她聽到摩根太太下樓的聲音，卡門衝向喬，打算把他身上和嘴巴上的糖果屑
清乾淨。

摩根太太穿著套裝出現在廚房的門邊，卡門對他一身優雅的裝扮感到印象深
刻，「哇，」她說，「妳看起來好美。」

「謝謝，」摩根太太說，「我得去銀行開個會。」

「媽媽、媽媽。」喬尖叫著，他把卡門的行動電話一把丟開，張開雙臂要找
媽媽。

別這樣！卡門在心裡警告著，但人類無可避免的天性讓摩根太太走向嬰兒，
一把抱起了喬。

「媽咪，看看這裡！」潔西也大喊。

「妳在做餅乾嗎？」摩根太太用很熱切的聲音回應潔西，好像他剛得了諾貝
爾奬一樣。

「對！」潔西很高興地回答，「吃吃看！吃吃看！」

摩根太太將頭伸向碗。

「拜託，媽咪？這是我做的！」

摩根太太還在遲疑的時候，卡門看見喬將頭埋進媽媽的腋下，卡門終於看見
這一幕了，一道鼻涕劃在摩根太太黑色的套裝翻領上，像是一條鼻涕蟲掛在
她高級的布料上。摩根太太並沒有注意到，但卡門已經沒有心情提醒她了。

卡門突然想起媽媽的工作服，也有這些悲慘的故事---有一件軋別丁的裙子沾
有卡門的鼻血，還有一件花呢運動上衣被卡門打翻的藍色指甲油沾得一身。

「媽咪，很好吃！」潔西把湯匙拿起來要媽媽嚐嚐味道。

摩根太太在檢視碗裡的蛋殼碎片時，臉上一直維持著笑容，「烤好之後才會
更好吃呀。」她對潔西說。

「拜託，我做的。」潔西很堅持，「我做的。」

摩根太太彎身向前，嚐了一小小口，她帶著鼓勵的表情點點頭，「哦，潔西
，太棒了！我等不及要吃你做好的餅乾了。」

卡門不可置信地看著摩根太太，她，卡門，自己願意吃那些骯髒的東西嗎？
她的媽媽呢？這個問題迅速地閃現在卡門的腦裡，接著是答案，會的。要是
克莉絲汀娜，她也會願意吃一口生麵團，她會的，她也曾經這麼做過。

那一刻，卡門終於了解做媽媽的心情。摩根太太並不是因為想吃所以吃，她
這麼做是因為她愛潔西。為了某種原因，卡門的心情竟然神奇地舒暢了起來
。



蓮娜Ｋ162：卡門！妳在哪裡？妳的行動電話怎麼了？我整天都在找妳！我
　　　　　 超級想跟妳講話的。
卡門美女：行動電話壞了，快要壽終正寢了。






堤比撥了布萊恩他家的電話，她以前從沒這麼做過。答錄機接起了電話，是
那種內建的語音留言，這讓她想起那種買相框回家、卻保留它在店裡時放的
那張照片，而非換上自己照片的那種人。

她清了清喉嚨，「呃，我希望我撥的是對的號碼...布萊恩，我是堤比，你可
以打通電話到威廉斯頓給我嗎？我真的想跟你說話。」

她掛上電話，然後用手指在桌子邊緣輕輕敲著，她心裡想，在她這樣對待布
萊恩之後，她還有什麼權利要求布萊恩打電話給她？如果她是他，他才不會
打這通電話，如果她真的撥了這通電話，也只是想告訴對方他是而蠢蛋。

她又撥了一次布萊恩家的電話號碼，答錄機又接起了電話。「布萊恩，又是
堤比。呃...有件事...嗯，事實上我主要是想要告訴你，我很抱歉。而且不
止是抱歉，我實在是太丟臉了...」堤比望向窗外，突然發現她鼓起勇氣說的
這些話，都是對著一台使用內建語音留言的答錄機說的，她一定是瘋了，她
一定是沒睡飽，如果她根本撥錯了電話呢？如果是布萊恩的媽媽或是繼父接
聽了這通留言那怎麼辦？她馬上將電話掛上。

但等等，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她那樣對待布萊恩，難道是懦弱到不敢道歉嗎
？她才講到一半就把電話掛上嗎？難道她在乎布萊恩的媽媽和繼父的想法，
更甚於她自己一個好朋友應該做的事嗎？

堤比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她穿的是大象拖鞋，她還穿著睡褲和浴衣，因為
她所有的衣服都髒了。她還把一條毛巾圍在腰間因為宿舍裡的空調開得太冷
了，她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也好幾天沒出門了，她還在這裡計較什麼面子的
問題呢？

堤比又再度撥了電話。「布萊恩，這，呃，又是堤比。我想說的是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無法找出適合的言語形容我現在的心情，我希望有機會能當面對
你說抱歉，還有，我想要跟你說，我，嗯，現正在做一部影片---一部新的影
片，不是舊的那一部，星期六三點會在試片室播放，我知道你並不想來看。
」她停了一下好換口氣，她說話的速度快得像連珠炮，「如果我是你，我可
能不會來，但如果你願意來看看的話，對我來說會是意義重大的事。」然後
她掛上電話。這樣會不會很奇怪？她這麼做會為自己重得原來的家人和朋友
嗎？

她又撥了一次電話，「很抱歉打擾你這麼多次。」她很快說完這句話便掛上
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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