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20 13:22:25PG
(完) page 240-254
在你的眼睛裡是什麼？那裡面有我此生所見過最多的話語。
---華特懷特曼
有時候你就是得面對現實，你必須揮軍進入最醜陋的中心點，堤比這樣告訴
自己。否則你最後會落得像壁紙一般的下場，這輩子在邊緣躊躇不前地躡手
躡腳。
這就是她告訴自己的話，她所信奉的教條。她將光碟片放進電腦裡
她閱讀著檔案，她記不起來那究竟是些什麼。她一向是個有條有理的人，但
貝莉並不是。貝莉曾經是她的拍片助手，因此應該也是個相當有組織的人。
而且，她已經十二歲了。堤比選了其中一個檔案，按了兩下滑鼠，她得找個
地方開頭。
她的電腦螢幕上出現了影象，那是她第一次在７－１１門口天拍片的場景，
那是她們去年夏天外出拍片的第一天---堤比記得很清楚。就在那一天她遇見
了布萊恩。
畫面從健康食品店的櫃台，移到在收銀台工作的男人。就如同她記憶裡的畫
面一般他拍了拍手，大叫「不准拍攝！不准拍攝！」堤比情不自禁地笑了起
來。
接著場景又變了，堤比倒吸一口氣。就是這裡。堤比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神
經都開始緊繃起來，那是貝莉的臉，近距離拍攝。堤比感覺自己像是被一袋
沙袋敲擊在頭部一樣，大顆的眼淚在她的眼睛裡滾動。連想都沒想，堤比按
下了暫停鍵，畫面的解析度變差了，但那樣的影像更叫人撼動。堤比用臉貼
近電腦，一直到她的鼻尖碰觸到了螢幕，她才坐回椅子裡。她幾乎要害怕起
螢幕上的影像會消失不見，所幸它並沒有。
貝莉轉過頭來看著堤比，貝莉在笑，她在那裡，她就在那裡。
堤比從她結束生命的那一晚起，便沒有再見過她。
一年以來，她想起貝莉的臉孔至少有一百萬次，但隨著時間流逝貝莉的影像
越來越模糊，因此堤比很高興再度看見貝莉的臉蛋，還有貝莉的眼睛。
貝多芬的音樂繼續流瀉著，貝莉在笑著。
堤比讓那種感覺淹沒自己，她可以坐在這裡想哭多久、就哭多久，她可以躲
到桌子底下，她可以到停車場去慢跑一圈，她可以活得很漂亮，她可以突破
生命中困難的事，她可以。
再一次，堤比証明了這是對的。直搗中心，在那裡她可以看到更好的東西。
媽媽在上班，克莉絲塔在睡覺，摩根一家人在海灘，蜜蜂在阿拉巴馬州，蓮
娜在店裡打工，而堤比在維吉尼亞州，而卡門坐在自己的衣櫃裡。
她的衣櫃裡東西實在很多，要打開已經很困難了。卡門很愛逛街購物，但她
不喜歡丟棄東西；她愛任何事物的開始，但她痛恨結束；她愛整潔，但她痛
恨整理。
最重要的，她喜愛洋娃娃。她擁有的洋娃娃之多，而且都是一對罪惡感深重
的父母買給一個孤寂小女孩的。
她愛洋娃娃，但不太會照顧她們。最後她決定將吊衣架下方的三個紙盒子拿
出來，這裡面有她童年時期最鍾愛的娃娃，她跟同年齡的女孩相比，算是最
晚結束洋娃娃時代的孩子。但她卻很少洗或清理或幫她們換衣服或幫她們修
飾容貌，既使她努力替娃娃們打扮，娃娃也總看起來像長期戰爭下的退伍老
兵。
安潔莉卡，她有一頭棕髮和一顆痣，但卻留著短髮，那是因為卡門有一次想
用電髮捲幫她燙頭髮的關係。蘿絲瑪麗，她有一頭紅髮，但自從卡門試圖幫
她塗上眼部化妝品之後，她的眼睛就變成黑色了。蘿潔特，她最喜歡的娃娃
，身上縫了一塊破布，因為那時期的卡門正學習蘿莎姑姑做縫紉。是的，卡
門愛這些娃娃，但要不是卡門的關係，她們也不會看起來那麼狼狽。
「卡門？」
卡門跳了起來，她丟下蘿潔特，從暗暗的房間裡瞇著眼看外面。
「抱歉嚇了妳一跳。」
她抱起蘿潔特，站起來，「噢我的老天，保羅，嗨！」
「嗨！」他肩上背著一個旅行專用的大背包。
「你怎麼進來的？」她問。
「克莉絲塔。」
卡門退縮了一下，她開始咬著大姆指，「她醒了嗎？她還好嗎？她有沒有生
我的氣？」
「她正在吃霜淇淋。」
保羅用一句話回答了她三個問題。卡門手上還抱著蘿潔特，她把她舉起來，
「來見見蘿潔特。」她說。
「好的。」
「我正在整理衣櫃。」
他點點頭。
「我還算是股社交旋風的，你知道的，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見。」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了解她其實是在開玩笑。
「你告訴你媽媽了嗎？」卡門問。
「她知道了。」保羅回答。
「一切都還好嗎？你認為克莉絲塔沒事嗎？」
他點點頭，他看起來並不憺心。
「所以...學校怎麼樣？」
「很好。」
她原本想像大學生活會讓保羅更放鬆、不再那麼彬彬有禮，但是看他站在她
房門口的樣子，令她覺得大學生活並沒有改變他。她將他視為眾人皆醉我獨
醒的男孩子。
「暑修有趣嗎？足球呢？踢得還好嗎？」
他點點頭，他的惜字如金讓卡門詞窮了，他們之間一陣沈默。
「妳呢？」
卡門嘆口氣，接著用力地吸一口氣才答腔。「噢，真是一團亂。」她的手晃
來晃去，「我毀了我媽的生活。」
保羅用他一向看卡門的方式注視著卡門，那種眼光像在看發現頻道特別節目
裡的明星們。
克莉絲塔也來到門邊，站在保羅身後，她手上拿著卡門的Cosmo Girl雜誌，
那本她已經翻了好幾遍了。對於保羅的出現她似乎一點也不生氣，「我出去
買奶昔回來給你們喝。」
「好，」卡門揮揮手，「妳身上有錢嗎？」
「我有。」
保羅滿腹趣味地看著這兩個女孩，克莉絲塔甚至開始學起卡門說話的語氣。
卡門指著她的床。「請坐，」她自己則跳到書桌上坐，一雙腿在半空中晃呀
晃的。
保羅照著卡門的指示坐在她床上，不過他先是尷尬地將一堆衣服搬到一旁去
。他不像有些男孩子，將坐在女生的床上視為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他坐在那
裡四平八穩地，雙腳著地，肩膀挺直，她對他英俊的外表感到十分驕傲，他
身材高大、強壯，天藍色的眼珠子上長著又長又黑的睫毛，而且他從未賣弄
自己的帥氣。
她等不及保羅打開話匣子，那樣可能得等到下個禮拜。「保羅，你記得我在
電子郵件裡告訴你的那個叫做大衛、而且喜歡我媽的男人嗎？」
他點點頭。
「嗯，他真的很喜歡我媽媽，應該說是愛她吧。她也同樣愛上了他。」她抬
頭看著他，「很難想像對吧？」
保羅聳聳肩。
「好吧，那麼，」卡門將腿縮到桌子上，抱著自己的膝蓋，「我要開始說壞
卡門的故事了。」
保羅很有耐性地聽，這些故事他不漠生。
「我大概是瘋了，我無法解釋為什麼。因為我媽經常出去約會，那陣子她總
是穿得像個十四歲少女，她還借了...跳過這部分，總之，她讓我覺得她擁有
了全天下的快樂...而我什麼都沒有了。」
保羅一直點頭。
「然後我...對她大吼大叫，我告訴她我討厭她，我說了一堆尖酸刻薄的話，
我毀了她的生活，結果她真的跟他分手了。」
保羅的表情相當認真，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卡門，好像他用盡所有的心力在聽
卡門說著不可理解的自己。
有個像保羅的人真好，他見識了過去年夏天糟透了的卡門，竟然還願意與她
來往。他話不多，但從去年夏天到今天的一年中間，他已經成了卡門忠實的
好朋友。他從沒忽略她的電子郵件，也從不忘回她電話。他也有自己的煩惱
，他的爸爸從保羅八歲起就因為酗酒在更新中心進進出出的，在卡門的爸爸
和他媽媽結婚之前，保羅一直像個家長般照顧著他的媽媽跟妹妹，還有，不
管卡門說的話有多沒營養，他都會將它當成一回事般傾聽著，保羅從來不會
抱怨、給她臉色、或要她閉嘴。
「妳在忌妒。」他終於開口說話。
「我是，我是在忌妒，我又自私、又狹小。」
卡門的眼睛裡突然閃現出淚光，它流下來掉在蘿潔特臉上，又滴到地板。卡
門真不懂得愛人，她愛的太過火了。
「我不希望她獨享快樂的。」卡門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無聲無息地，保羅走到卡門身邊，跟她並肩而坐。「沒有妳，她不會快樂的
。」
卡門原本的意思是，她不希望媽媽的快樂裡不包含卡門的快樂，但是當保羅
回答她的這句話跳進她的腦子裡時，她猜想保羅是不是理解到什麼她一直想
不通的事情。
她忌妒的是媽媽？或者她忌妒的是大衛？
他用雙臂環繞著她，卡門哭了。雖然這個小動作不算什麼，但它的意義比什
麼都重大。
高士多來找蓮娜了，卻選錯了時間。蓮娜打從早餐、午餐一直到晚餐一直期
待著他來找她，結果他竟然一直到她上床了才來看她。她聽見橡子敲著她窗
戶的聲音。
她的心跳急促了起來，心臟幾乎要跳出來。她看見高士多，她向他揮揮手然
後以最快的速度匆匆忙忙下了樓，從後門溜出去見他。一見到高士多，她幾
乎要跳進他的懷裡，他卻還假裝後退一步，接著才大步向前將她抱個滿懷。
「噓...」他要她別笑得太大聲。
他們在蓮娜家的後院，找到全世界最隱密的地方，那是一株茂密的木蘭樹下
的黑暗角落，但是如果她的父母發現了，恐怕形象再好的高士多也救不了她
。
她穿著睡衣，而他穿得比較正式一點。
「我整天都在想你。」她對他說。
「我整年都在想妳。」他告訴她。
他們慢慢靠近，開始親吻。他們等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蓮娜一邊親吻、
一邊將手伸進他的衣服裡，他讓她任意摸索他的胸、他的手臂和他的背，但
最後他還是推開了蓮娜。「我得走了。」他可憐兮兮地說。
「為什麼？」
他親親她，「因為我是個正人君子，我怕我會把持不住。」
「或許我並不想要你把持住自己，」蓮娜勇敢地讓荷爾蒙主導她的意志。
「噢，蓮娜。」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半溺水一樣，他不再看著她，他似乎想離
開到哪裡都好。
他再度親吻著她，然後打破沈默。「有幾件事我非常想跟妳做。」
她點點頭。
「妳還...沒有這些經驗吧？」他問。
她搖搖頭，突然間她憺心高士多認為她還沒成年。
「很多原因，」他說，「我們必須慢慢來，讓它成為永恆的美好回憶。」
她對高士多的紳士風範非常感動，她知道他是對的，「有時候我也會很想做
那件事。」
他抓緊她的手用力捏著，一直到她忍不住叫了出來。「我們還有時間，會有
一天我們可以做愛幾百萬次，到時候我會是全世界最快樂的人。」
他們又不斷地親吻，一直到他非得走了不可為止。她原本想在這一夜裡獻出
她所有一切的。
「明天早上我得暫時離開。」他告訴她。
她的眼睛裡突然間滿是淚水。
「我會回來的，別擔心。我怎麼能離開妳呢？下個週末我就回來了，好嗎？
」
「我不知道我等不等得下去。」她說，她的喉頭很痛。
他微微笑，再次將她擁入懷裡，「不管在哪裡、不管什麼時間，只要妳想我
，妳一定知道我也在想妳。」
比利幾乎全程陪伴布莉姬，到附近的五金行買修理葛芮塔家冰箱門的零件。
她現在得付葛芮塔每週七十五塊錢的房租，並且忙著修理這棟房子裡各種待
整修的物品---像草坪上的雜草、搖搖晃晃的咖啡桌、還有房子後面斑駁的
油漆。布莉姬穿著她的慢跑裝，頭髮塞在領巾裡，她的心昏昏沈沈的，因為
她正在想念蓮娜。
「這個星期四妳沒有來練習。」比利說。
布莉姬凝視著比利，「然後呢？」
「通常妳會來的。」
「我還有幾件其他的事得思考。」她說。
比利似乎有點不太高興，「像是什麼事？」
她原本想也給比利一個難看的臉色，但比利突然笑了。他的笑聲跟七歲那年
的他一樣，還是上氣不接下氣、而且很嘹亮。她喜歡那種聲音，然後她也笑
開來了。
「嘿，我可以請妳喝一杯奶昔或什麼的嗎？」他問她。
他不是在調情，那口氣是對好朋友說話的語氣。「好啊。」
他們過馬路，坐在樹蔭底下的咖啡座。他點了一杯薄荷口味的奶昔，她則叫
了檸檬汁。
「妳知道嗎？」
「什麼？」布莉姬問。
「妳很面熟。」
「噢，是嗎？」
「對。妳從哪裡來的？」
「華盛頓，華府。」她回答。
「為什麼妳大老遠跑到這裡來？」
「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在這裡住過，」她解釋著，希望他能問她更多問題。
但他沒有再繼續問下去，甚至連她最後幾個字都沒聽仔細。因為當時正好有
兩個女孩走過去，其中一個是胸部豐滿的褐色皮膚女孩，另一個是穿著非常
窄小短褲的矮小金髮女孩。布莉姬認出那兩個女孩也常常到足球場邊加油，
她們笑著走過來跟比利閒話家常，布莉姬則故意彎下身綁鞋帶。
「很抱歉，」兩個女孩離開後，比利對布莉姬說。「我暗戀那個女孩已經有
一年了。」
布莉姬覺得很難過。她記得以前的她才是男孩子們暗戀的對象，而不是被拿
來當成暗戀不成吐苦水的對象。「哪一個？」她問。
「麗莎，金髮的那一個。」他說，「我對金髮美女無法抗拒。」比利補充。
布莉姬不自覺地伸手觸碰了一下自己紮在大花巾裡、亂七八糟的頭髮。他們
的飲料來了。
「為什麼妳這麼懂足球？」他問。
「我以前也是踢足球的。」她將吸管咬在嘴邊回答。
「妳的球技很棒嗎？」他問。
「還不錯。」她嘴裡的吸管還沒拿掉。
他點點頭，「星期六妳會來看比賽，對吧？」
她聳聳肩，這麼做只是為了懲罰他。
「妳一定要來！」他臉上出現擔憂的神色。「要是妳不在那裡的話，整個隊
都會陷入恐慌。」
她笑了，這番話很中聽。雖然他沒有愛上她，但這樣其實也不賴。「噢，好
啊。」她回答。
克莉絲塔帶著媽媽到羅克西餐廳吃早午餐，卡門在家裡一邊吃著烤鬆餅，一
邊向媽解釋整件事。艾爾和莉蒂亞早在前一天晚上就到華府了，他們打算好
好地跟克莉絲塔談一談，然後帶她回家。
克莉絲汀娜微笑著，雖然那是極為飄忽的微笑，但比起前幾個星期，已經算
是打從內心高興的笑容了。羅克西餐廳一向以扮裝皇后最愛去的餐廳聞名，
它就在賣鞋的亞當摩根那家店隔壁，克莉絲塔第一次從堤比那裡聽到這家店
時，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幅嚮往的表情。卡門其實還蠻喜歡那種被追隨
的感覺，克莉絲塔喜歡貼近生活，但她遭遇了阻力。
「艾爾也一道去嗎？」
「沒有，今天是母女日。克莉絲塔明天就要跟他們回家了。」
她媽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蠻喜歡克莉絲塔的。」
「她很乖，很不錯。」卡門撕掉半塊鬆餅塞進嘴裡，「今晚妳要一道去嗎？
」等到她咀嚼並吞下了鬆餅她才開口問。
媽媽的神色又回到不可捉摸的樣子。「我想我會吧。」
每一對夫妻結婚時擁有的新身份，在他們離婚時也同樣會擁有。
卡門的父母是那種「好聚好散型」的，意思是當艾爾和莉蒂亞準備請卡門外
出吃飯時，艾爾一定會邀請克莉絲汀娜一道來參加，請她過來看看他的新太
太，而克莉絲汀娜也一定會接受邀請。
「妳跟莉蒂亞見面沒關係嗎？」
克莉絲汀娜想了一想，將叉子上的食物放進嘴裡，「可以啊。」
「真的嗎？」她的媽媽真是無慾無求，她的媽媽真是勇敢，卡門可能是被領
養來的孩子。
克莉絲汀娜臉上出現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她決定什麼都不說。「真的。」
這幾個星期，她們純粹只有表面上的相處，卡門希望從媽媽身上得到好多東
西，但她不敢要，因為她不值得。
堤比已經吃過、也睡過了，但她卻記不起來究竟自己吃了什麼、何時睡覺。
走進臥室的卡門完全失去了對時空的感覺，有好多帶子要看，特別是她打電
話給葛拉夫曼太太、向她借了幾隻帶子之後。她必須小心謹慎地存好她自己
的母帶，而每一個步驟她都投注了無比的專注。
在她的工作過程中，她很快會發現自己去年夏天拍攝的所謂紀錄片的部分，
其實都是沒有價值的畫面，好看的畫面都是零零星星、不經意拍下來的東西
---像是貝莉架器材、又不小心把它弄倒的畫面，還有貝莉小心翼翼架著麥
克風的畫面。
堤比也很喜歡貝莉看攝影機視窗的畫面，貝莉是個極有耐心的人，她不像堤
比，老是急著要把所有東西拼湊成一個故事。她也不會逼迫受訪者，要他們
說出點像樣的東西。
在堤比刻意經營的紀錄片部分中，對貝莉單獨的訪談是堤比認為做得很好的
部分。貝莉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魔法褲包覆著她的雙腿，她像個半透明的天
使一樣坐在那裡。畫面裡還拍到懶洋洋睡覺中的米米。堤比記得貝莉勇敢地
直視鏡頭、明心見性地說話的樣子，不管她看多少次鏡頭都是這樣。
今天她準備做配樂。那真是一份簡單的工作，因為她打算讓貝多芬當做襯底
音樂，但是當堤比專注傾聽時卻又發現，它好像並沒有她想要的效果。
她將頭靠在椅背上，覺得頭好昏。她已經連續工作了好幾個小時，距離播放
的日期只剩下最後四天。
她之所以喜歡這音樂的原因是，布萊恩曾經跟著它一起吹口哨的緣故。在她
失眠的情況下，那種氣氛對她而言相當的藝術性，它跟卡夫卡或必勝客的爆
炸亳無關聯，它只是單純的布萊恩的口哨聲。
字數：6,082
---華特懷特曼
有時候你就是得面對現實，你必須揮軍進入最醜陋的中心點，堤比這樣告訴
自己。否則你最後會落得像壁紙一般的下場，這輩子在邊緣躊躇不前地躡手
躡腳。
這就是她告訴自己的話，她所信奉的教條。她將光碟片放進電腦裡
她閱讀著檔案，她記不起來那究竟是些什麼。她一向是個有條有理的人，但
貝莉並不是。貝莉曾經是她的拍片助手，因此應該也是個相當有組織的人。
而且，她已經十二歲了。堤比選了其中一個檔案，按了兩下滑鼠，她得找個
地方開頭。
她的電腦螢幕上出現了影象，那是她第一次在７－１１門口天拍片的場景，
那是她們去年夏天外出拍片的第一天---堤比記得很清楚。就在那一天她遇見
了布萊恩。
畫面從健康食品店的櫃台，移到在收銀台工作的男人。就如同她記憶裡的畫
面一般他拍了拍手，大叫「不准拍攝！不准拍攝！」堤比情不自禁地笑了起
來。
接著場景又變了，堤比倒吸一口氣。就是這裡。堤比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神
經都開始緊繃起來，那是貝莉的臉，近距離拍攝。堤比感覺自己像是被一袋
沙袋敲擊在頭部一樣，大顆的眼淚在她的眼睛裡滾動。連想都沒想，堤比按
下了暫停鍵，畫面的解析度變差了，但那樣的影像更叫人撼動。堤比用臉貼
近電腦，一直到她的鼻尖碰觸到了螢幕，她才坐回椅子裡。她幾乎要害怕起
螢幕上的影像會消失不見，所幸它並沒有。
貝莉轉過頭來看著堤比，貝莉在笑，她在那裡，她就在那裡。
堤比從她結束生命的那一晚起，便沒有再見過她。
一年以來，她想起貝莉的臉孔至少有一百萬次，但隨著時間流逝貝莉的影像
越來越模糊，因此堤比很高興再度看見貝莉的臉蛋，還有貝莉的眼睛。
貝多芬的音樂繼續流瀉著，貝莉在笑著。
堤比讓那種感覺淹沒自己，她可以坐在這裡想哭多久、就哭多久，她可以躲
到桌子底下，她可以到停車場去慢跑一圈，她可以活得很漂亮，她可以突破
生命中困難的事，她可以。
再一次，堤比証明了這是對的。直搗中心，在那裡她可以看到更好的東西。
媽媽在上班，克莉絲塔在睡覺，摩根一家人在海灘，蜜蜂在阿拉巴馬州，蓮
娜在店裡打工，而堤比在維吉尼亞州，而卡門坐在自己的衣櫃裡。
她的衣櫃裡東西實在很多，要打開已經很困難了。卡門很愛逛街購物，但她
不喜歡丟棄東西；她愛任何事物的開始，但她痛恨結束；她愛整潔，但她痛
恨整理。
最重要的，她喜愛洋娃娃。她擁有的洋娃娃之多，而且都是一對罪惡感深重
的父母買給一個孤寂小女孩的。
她愛洋娃娃，但不太會照顧她們。最後她決定將吊衣架下方的三個紙盒子拿
出來，這裡面有她童年時期最鍾愛的娃娃，她跟同年齡的女孩相比，算是最
晚結束洋娃娃時代的孩子。但她卻很少洗或清理或幫她們換衣服或幫她們修
飾容貌，既使她努力替娃娃們打扮，娃娃也總看起來像長期戰爭下的退伍老
兵。
安潔莉卡，她有一頭棕髮和一顆痣，但卻留著短髮，那是因為卡門有一次想
用電髮捲幫她燙頭髮的關係。蘿絲瑪麗，她有一頭紅髮，但自從卡門試圖幫
她塗上眼部化妝品之後，她的眼睛就變成黑色了。蘿潔特，她最喜歡的娃娃
，身上縫了一塊破布，因為那時期的卡門正學習蘿莎姑姑做縫紉。是的，卡
門愛這些娃娃，但要不是卡門的關係，她們也不會看起來那麼狼狽。
「卡門？」
卡門跳了起來，她丟下蘿潔特，從暗暗的房間裡瞇著眼看外面。
「抱歉嚇了妳一跳。」
她抱起蘿潔特，站起來，「噢我的老天，保羅，嗨！」
「嗨！」他肩上背著一個旅行專用的大背包。
「你怎麼進來的？」她問。
「克莉絲塔。」
卡門退縮了一下，她開始咬著大姆指，「她醒了嗎？她還好嗎？她有沒有生
我的氣？」
「她正在吃霜淇淋。」
保羅用一句話回答了她三個問題。卡門手上還抱著蘿潔特，她把她舉起來，
「來見見蘿潔特。」她說。
「好的。」
「我正在整理衣櫃。」
他點點頭。
「我還算是股社交旋風的，你知道的，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見。」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了解她其實是在開玩笑。
「你告訴你媽媽了嗎？」卡門問。
「她知道了。」保羅回答。
「一切都還好嗎？你認為克莉絲塔沒事嗎？」
他點點頭，他看起來並不憺心。
「所以...學校怎麼樣？」
「很好。」
她原本想像大學生活會讓保羅更放鬆、不再那麼彬彬有禮，但是看他站在她
房門口的樣子，令她覺得大學生活並沒有改變他。她將他視為眾人皆醉我獨
醒的男孩子。
「暑修有趣嗎？足球呢？踢得還好嗎？」
他點點頭，他的惜字如金讓卡門詞窮了，他們之間一陣沈默。
「妳呢？」
卡門嘆口氣，接著用力地吸一口氣才答腔。「噢，真是一團亂。」她的手晃
來晃去，「我毀了我媽的生活。」
保羅用他一向看卡門的方式注視著卡門，那種眼光像在看發現頻道特別節目
裡的明星們。
克莉絲塔也來到門邊，站在保羅身後，她手上拿著卡門的Cosmo Girl雜誌，
那本她已經翻了好幾遍了。對於保羅的出現她似乎一點也不生氣，「我出去
買奶昔回來給你們喝。」
「好，」卡門揮揮手，「妳身上有錢嗎？」
「我有。」
保羅滿腹趣味地看著這兩個女孩，克莉絲塔甚至開始學起卡門說話的語氣。
卡門指著她的床。「請坐，」她自己則跳到書桌上坐，一雙腿在半空中晃呀
晃的。
保羅照著卡門的指示坐在她床上，不過他先是尷尬地將一堆衣服搬到一旁去
。他不像有些男孩子，將坐在女生的床上視為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他坐在那
裡四平八穩地，雙腳著地，肩膀挺直，她對他英俊的外表感到十分驕傲，他
身材高大、強壯，天藍色的眼珠子上長著又長又黑的睫毛，而且他從未賣弄
自己的帥氣。
她等不及保羅打開話匣子，那樣可能得等到下個禮拜。「保羅，你記得我在
電子郵件裡告訴你的那個叫做大衛、而且喜歡我媽的男人嗎？」
他點點頭。
「嗯，他真的很喜歡我媽媽，應該說是愛她吧。她也同樣愛上了他。」她抬
頭看著他，「很難想像對吧？」
保羅聳聳肩。
「好吧，那麼，」卡門將腿縮到桌子上，抱著自己的膝蓋，「我要開始說壞
卡門的故事了。」
保羅很有耐性地聽，這些故事他不漠生。
「我大概是瘋了，我無法解釋為什麼。因為我媽經常出去約會，那陣子她總
是穿得像個十四歲少女，她還借了...跳過這部分，總之，她讓我覺得她擁有
了全天下的快樂...而我什麼都沒有了。」
保羅一直點頭。
「然後我...對她大吼大叫，我告訴她我討厭她，我說了一堆尖酸刻薄的話，
我毀了她的生活，結果她真的跟他分手了。」
保羅的表情相當認真，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卡門，好像他用盡所有的心力在聽
卡門說著不可理解的自己。
有個像保羅的人真好，他見識了過去年夏天糟透了的卡門，竟然還願意與她
來往。他話不多，但從去年夏天到今天的一年中間，他已經成了卡門忠實的
好朋友。他從沒忽略她的電子郵件，也從不忘回她電話。他也有自己的煩惱
，他的爸爸從保羅八歲起就因為酗酒在更新中心進進出出的，在卡門的爸爸
和他媽媽結婚之前，保羅一直像個家長般照顧著他的媽媽跟妹妹，還有，不
管卡門說的話有多沒營養，他都會將它當成一回事般傾聽著，保羅從來不會
抱怨、給她臉色、或要她閉嘴。
「妳在忌妒。」他終於開口說話。
「我是，我是在忌妒，我又自私、又狹小。」
卡門的眼睛裡突然閃現出淚光，它流下來掉在蘿潔特臉上，又滴到地板。卡
門真不懂得愛人，她愛的太過火了。
「我不希望她獨享快樂的。」卡門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無聲無息地，保羅走到卡門身邊，跟她並肩而坐。「沒有妳，她不會快樂的
。」
卡門原本的意思是，她不希望媽媽的快樂裡不包含卡門的快樂，但是當保羅
回答她的這句話跳進她的腦子裡時，她猜想保羅是不是理解到什麼她一直想
不通的事情。
她忌妒的是媽媽？或者她忌妒的是大衛？
他用雙臂環繞著她，卡門哭了。雖然這個小動作不算什麼，但它的意義比什
麼都重大。
高士多來找蓮娜了，卻選錯了時間。蓮娜打從早餐、午餐一直到晚餐一直期
待著他來找她，結果他竟然一直到她上床了才來看她。她聽見橡子敲著她窗
戶的聲音。
她的心跳急促了起來，心臟幾乎要跳出來。她看見高士多，她向他揮揮手然
後以最快的速度匆匆忙忙下了樓，從後門溜出去見他。一見到高士多，她幾
乎要跳進他的懷裡，他卻還假裝後退一步，接著才大步向前將她抱個滿懷。
「噓...」他要她別笑得太大聲。
他們在蓮娜家的後院，找到全世界最隱密的地方，那是一株茂密的木蘭樹下
的黑暗角落，但是如果她的父母發現了，恐怕形象再好的高士多也救不了她
。
她穿著睡衣，而他穿得比較正式一點。
「我整天都在想你。」她對他說。
「我整年都在想妳。」他告訴她。
他們慢慢靠近，開始親吻。他們等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蓮娜一邊親吻、
一邊將手伸進他的衣服裡，他讓她任意摸索他的胸、他的手臂和他的背，但
最後他還是推開了蓮娜。「我得走了。」他可憐兮兮地說。
「為什麼？」
他親親她，「因為我是個正人君子，我怕我會把持不住。」
「或許我並不想要你把持住自己，」蓮娜勇敢地讓荷爾蒙主導她的意志。
「噢，蓮娜。」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半溺水一樣，他不再看著她，他似乎想離
開到哪裡都好。
他再度親吻著她，然後打破沈默。「有幾件事我非常想跟妳做。」
她點點頭。
「妳還...沒有這些經驗吧？」他問。
她搖搖頭，突然間她憺心高士多認為她還沒成年。
「很多原因，」他說，「我們必須慢慢來，讓它成為永恆的美好回憶。」
她對高士多的紳士風範非常感動，她知道他是對的，「有時候我也會很想做
那件事。」
他抓緊她的手用力捏著，一直到她忍不住叫了出來。「我們還有時間，會有
一天我們可以做愛幾百萬次，到時候我會是全世界最快樂的人。」
他們又不斷地親吻，一直到他非得走了不可為止。她原本想在這一夜裡獻出
她所有一切的。
「明天早上我得暫時離開。」他告訴她。
她的眼睛裡突然間滿是淚水。
「我會回來的，別擔心。我怎麼能離開妳呢？下個週末我就回來了，好嗎？
」
「我不知道我等不等得下去。」她說，她的喉頭很痛。
他微微笑，再次將她擁入懷裡，「不管在哪裡、不管什麼時間，只要妳想我
，妳一定知道我也在想妳。」
比利幾乎全程陪伴布莉姬，到附近的五金行買修理葛芮塔家冰箱門的零件。
她現在得付葛芮塔每週七十五塊錢的房租，並且忙著修理這棟房子裡各種待
整修的物品---像草坪上的雜草、搖搖晃晃的咖啡桌、還有房子後面斑駁的
油漆。布莉姬穿著她的慢跑裝，頭髮塞在領巾裡，她的心昏昏沈沈的，因為
她正在想念蓮娜。
「這個星期四妳沒有來練習。」比利說。
布莉姬凝視著比利，「然後呢？」
「通常妳會來的。」
「我還有幾件其他的事得思考。」她說。
比利似乎有點不太高興，「像是什麼事？」
她原本想也給比利一個難看的臉色，但比利突然笑了。他的笑聲跟七歲那年
的他一樣，還是上氣不接下氣、而且很嘹亮。她喜歡那種聲音，然後她也笑
開來了。
「嘿，我可以請妳喝一杯奶昔或什麼的嗎？」他問她。
他不是在調情，那口氣是對好朋友說話的語氣。「好啊。」
他們過馬路，坐在樹蔭底下的咖啡座。他點了一杯薄荷口味的奶昔，她則叫
了檸檬汁。
「妳知道嗎？」
「什麼？」布莉姬問。
「妳很面熟。」
「噢，是嗎？」
「對。妳從哪裡來的？」
「華盛頓，華府。」她回答。
「為什麼妳大老遠跑到這裡來？」
「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在這裡住過，」她解釋著，希望他能問她更多問題。
但他沒有再繼續問下去，甚至連她最後幾個字都沒聽仔細。因為當時正好有
兩個女孩走過去，其中一個是胸部豐滿的褐色皮膚女孩，另一個是穿著非常
窄小短褲的矮小金髮女孩。布莉姬認出那兩個女孩也常常到足球場邊加油，
她們笑著走過來跟比利閒話家常，布莉姬則故意彎下身綁鞋帶。
「很抱歉，」兩個女孩離開後，比利對布莉姬說。「我暗戀那個女孩已經有
一年了。」
布莉姬覺得很難過。她記得以前的她才是男孩子們暗戀的對象，而不是被拿
來當成暗戀不成吐苦水的對象。「哪一個？」她問。
「麗莎，金髮的那一個。」他說，「我對金髮美女無法抗拒。」比利補充。
布莉姬不自覺地伸手觸碰了一下自己紮在大花巾裡、亂七八糟的頭髮。他們
的飲料來了。
「為什麼妳這麼懂足球？」他問。
「我以前也是踢足球的。」她將吸管咬在嘴邊回答。
「妳的球技很棒嗎？」他問。
「還不錯。」她嘴裡的吸管還沒拿掉。
他點點頭，「星期六妳會來看比賽，對吧？」
她聳聳肩，這麼做只是為了懲罰他。
「妳一定要來！」他臉上出現擔憂的神色。「要是妳不在那裡的話，整個隊
都會陷入恐慌。」
她笑了，這番話很中聽。雖然他沒有愛上她，但這樣其實也不賴。「噢，好
啊。」她回答。
克莉絲塔帶著媽媽到羅克西餐廳吃早午餐，卡門在家裡一邊吃著烤鬆餅，一
邊向媽解釋整件事。艾爾和莉蒂亞早在前一天晚上就到華府了，他們打算好
好地跟克莉絲塔談一談，然後帶她回家。
克莉絲汀娜微笑著，雖然那是極為飄忽的微笑，但比起前幾個星期，已經算
是打從內心高興的笑容了。羅克西餐廳一向以扮裝皇后最愛去的餐廳聞名，
它就在賣鞋的亞當摩根那家店隔壁，克莉絲塔第一次從堤比那裡聽到這家店
時，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幅嚮往的表情。卡門其實還蠻喜歡那種被追隨
的感覺，克莉絲塔喜歡貼近生活，但她遭遇了阻力。
「艾爾也一道去嗎？」
「沒有，今天是母女日。克莉絲塔明天就要跟他們回家了。」
她媽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蠻喜歡克莉絲塔的。」
「她很乖，很不錯。」卡門撕掉半塊鬆餅塞進嘴裡，「今晚妳要一道去嗎？
」等到她咀嚼並吞下了鬆餅她才開口問。
媽媽的神色又回到不可捉摸的樣子。「我想我會吧。」
每一對夫妻結婚時擁有的新身份，在他們離婚時也同樣會擁有。
卡門的父母是那種「好聚好散型」的，意思是當艾爾和莉蒂亞準備請卡門外
出吃飯時，艾爾一定會邀請克莉絲汀娜一道來參加，請她過來看看他的新太
太，而克莉絲汀娜也一定會接受邀請。
「妳跟莉蒂亞見面沒關係嗎？」
克莉絲汀娜想了一想，將叉子上的食物放進嘴裡，「可以啊。」
「真的嗎？」她的媽媽真是無慾無求，她的媽媽真是勇敢，卡門可能是被領
養來的孩子。
克莉絲汀娜臉上出現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她決定什麼都不說。「真的。」
這幾個星期，她們純粹只有表面上的相處，卡門希望從媽媽身上得到好多東
西，但她不敢要，因為她不值得。
堤比已經吃過、也睡過了，但她卻記不起來究竟自己吃了什麼、何時睡覺。
走進臥室的卡門完全失去了對時空的感覺，有好多帶子要看，特別是她打電
話給葛拉夫曼太太、向她借了幾隻帶子之後。她必須小心謹慎地存好她自己
的母帶，而每一個步驟她都投注了無比的專注。
在她的工作過程中，她很快會發現自己去年夏天拍攝的所謂紀錄片的部分，
其實都是沒有價值的畫面，好看的畫面都是零零星星、不經意拍下來的東西
---像是貝莉架器材、又不小心把它弄倒的畫面，還有貝莉小心翼翼架著麥
克風的畫面。
堤比也很喜歡貝莉看攝影機視窗的畫面，貝莉是個極有耐心的人，她不像堤
比，老是急著要把所有東西拼湊成一個故事。她也不會逼迫受訪者，要他們
說出點像樣的東西。
在堤比刻意經營的紀錄片部分中，對貝莉單獨的訪談是堤比認為做得很好的
部分。貝莉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魔法褲包覆著她的雙腿，她像個半透明的天
使一樣坐在那裡。畫面裡還拍到懶洋洋睡覺中的米米。堤比記得貝莉勇敢地
直視鏡頭、明心見性地說話的樣子，不管她看多少次鏡頭都是這樣。
今天她準備做配樂。那真是一份簡單的工作，因為她打算讓貝多芬當做襯底
音樂，但是當堤比專注傾聽時卻又發現，它好像並沒有她想要的效果。
她將頭靠在椅背上，覺得頭好昏。她已經連續工作了好幾個小時，距離播放
的日期只剩下最後四天。
她之所以喜歡這音樂的原因是，布萊恩曾經跟著它一起吹口哨的緣故。在她
失眠的情況下，那種氣氛對她而言相當的藝術性，它跟卡夫卡或必勝客的爆
炸亳無關聯，它只是單純的布萊恩的口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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