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20 13:04:13PG

(完) page 215-226

世界除了不求回報的愛之外,沒有什麼能讓花生醬香味四溢。

---舒茲






堤比將一疊CD放到櫃台上,「這裡面沒有我要的。」她說,「我要的那張
不止有鋼琴,還有其他弦樂伴奏。」

那男人點點頭,他大概四十歲左右吧?卡門猜想。他腳下穿了一雙Hushpuppies
的鞋子,頭髮亂得像是個一點都不在意自己髮型的樣子。

「鋼琴和弦樂伴奏?」

「對。」

「是協奏曲。」

卡門的眼睛亮了起來,「對,你說對了。」

「妳確定是貝多芬嗎?」

「應該是。」

「應該是。」他看起來像需要一杯咖啡提神。

「幾乎可以說是確定。」她很快補上了這句。

「好的,如果是貝多芬的話,這裡有五張。這其中最為人熟知的應該是第五
號鋼琴協奏曲。」他很有耐心地慢慢解釋。

堤比很開心,這個人已經花很長的時間為她解決問題了。幸好沒什麼人會在
早上九點四十五分光顧古典部。

「我可以試聽看看嗎?」

「我這裡有張試聽片,可能得花個幾分鐘找找。妳可以等會兒再來嗎?」他
似乎希望堤比別在這裡等。

她不想等等再來,她現在就要。「我可以在這裡等嗎?我真的、真的很想要
這張唱片。」她只剩下九天,還有一堆又一堆的工作要做。

她看著他慢吞吞地找著,「我可以幫你找嗎?」

他遲疑地放她進去櫃台,一箱一箱地找著。

「在這裡。」最後他發出勝利的聲音,拿起一張CD說。

「耶!」她開心地大叫,然後馬上將它拿去試聽。

不到幾秒她便知道這是她要的,「就是它!」她幾乎用叫喊的聲音對他說。

「太好了!」他也跟她一樣興奮。

她其實很想給他一個擁抱,「謝謝,謝謝你,真謝謝你。」

「不客氣。」他很開心地回答,「我做這工作很少這種緊急狀況。」

回到宿舍房間,堤比馬上坐在電腦前。她的一手邊放著從她從家裡的設備拷
貝出來的珍貴畫面壓縮光碟,另一手邊則是那張皇帝第五號協奏曲。

她將CD放進光碟槽裡,然後呆視著空白的電腦螢幕,她讓音樂將整個人包
圍起來,連動都沒動一下,因為她還動不了。然後堤比將手放在壓縮光碟片
上,最後還是放開了手。

太難了。去年夏天到現在她連看過一遍都沒有,她還沒準備好,堤比這麼告
訴她自己。但或許她永遠也不會準備好,或許她應該強迫自己做這件事。

她將光碟片從盒子裡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音樂激昂繚繞,她的心臟狂跳。

有人敲她的門,堤比抬起頭來,將音樂關小聲。堤比清清喉嚨,發出沙啞的
聲音:「請進。」

門打開了,是艾克力斯。

「嘿,」他的表情看來較像在試探,「妳回來了。這幾天妳到哪裡去了?」

她踢著桌子底下的牆,「我只是回家一下,有幾件事要做。」

艾力克斯點點頭,他看看電腦螢幕,「妳還在做電影的後製嗎?」

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這不是你以為的那一部電影,不是拿我媽媽當主
角的那一部。」

「不是嗎?」

「那部我不想再做下去了。」她原本想把那部電影丟進垃圾筒,但最後她還
是強迫自己留下來,好拿來當做對自己的懲罰。

「期末作品妳打算怎麼做?」

「我要重新製作一部電影。」

「妳打算要另起爐灶?在這種時候?」

「對。」

「呃,妳以為剩下幾天做得出來嗎?」

「我希望做得出來。」

他對任何事永遠是漠不關心的,但這次他倒表現了認真的態度。堤比漸漸了
解他是什麼樣的人,他是個隨心所慾表達情緒的人,但他也有嚴肅的那一面
。他是個假扮的冒險家、虛偽的叛變者,你只消得知其一、就可推知其二。

「內容是什麼?」

她用帶著防衛的眼神看著桌上的光碟片,她不能讓艾力克斯插手管這部片子
,這比起用廉價又調皮的手法拍攝她媽媽,還要難、也更危險好幾倍。

「我也還不知道。」

她轉頭將注意力放在桌上的東西,他轉身準備離開。

「妳在聽的是什麼?」

有那麼一刻,堤比實在很不想承認這張她花了兩個小時找到的CD,是她買
來的音樂,然後假裝她正在聽收音機、而且轉錯了頻道。

「是貝多芬。」但她這麼回答。「它叫做皇帝協奏曲。」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轉身出去,她的心臟狂跳。

「嘿,艾力克斯。」堤比說。

「什麼事?」

「你記得那個叫做布萊恩、不喜歡我做的電影那個傢伙嗎?」

艾力克斯點點頭。

「他是我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之一,他幾乎算是住在我家裡。」

艾力克斯臉上出現困惑的表情,接著他很不自在地說,「妳該早一點講的。
」他的語氣很僵硬。

堤比點點頭。「對,我應該早點講的。」一股不知何處而來的衝動從她的脊
背順勢爬上頸椎,迫使她開口:「然後你知道嗎?」

他輕輕搖搖頭,他顯然並不想多知道什麼。

「我做的那部電影糟透了,它又沒品、又膚淺、又愚蠢。」

艾力克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並不是那種容忍別人向他正面對抗的人。

「然後你還知道嗎?」

他已經走到門邊了,他覺得堤比簡直瘋了。

「那個當門房的凡妮莎才是真正的藝術家,遠勝過莫拉、你,還有我!」堤
比當著艾力克斯離去的背大喊,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最後那幾個字,但她
一點都不在乎,反正也不是光說給他聽的。






蓮娜煩燥地走來走去,她幾乎想把手指插進牆上的插座裡,讓它們通電一下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像被塞在烘乾機的棉絮裡,全身開始顫抖不止。他在這
裡!他就在這裡!如果她再也看不見他了,那該怎麼辦?

整個早餐時間蓮娜的心緒都被占滿了,她還幫媽媽在吐司上塗奶油,完全忘
了她們母女之間還因為她發現尤金的事陷入了冷戰。

上班時,她不斷將視線投向窗外,高士多就住在附近,他任何時間都可能經
過這裡,整個華府地區都有可能成為他們不期而遇的地方。她說不定會在五
分鐘後遇上他,也有可能他們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了。兩種結果都令她不寒而
慄。

下班後蓮娜心不在焉地一路走回家,想像著每班經過她身邊的公車,高士多
正好坐在裡面透過車窗看著她。

當她回到家,走進家門時感覺氣氛有些異樣,艾菲正在擺晚餐的碗盤,桌上
的碗盤似乎比平時要來得多。

當艾菲看見進門的蓮娜時,她興奮地幾乎要爆開了。「高士多要來我們家吃
晚餐!」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口而出。

顫抖、慌亂、烘乾機的棉絮,蓮娜將手放在頭上,她的頭似乎再也無法平衡
地待在她的脖子上了,「什麼?」

「對啊,媽媽邀請他來吃飯。」

「怎麼會?為什麼?」

「她跟色提斯太太聊天時,色提斯太太告訴她高士多來這裡的消息。媽媽對
於我們家竟然不知情、而且沒有邀請他來而感到不可置信。他幾乎可以算是
我們的家人,瓦莉亞跟爺爺的孫子了。」

蓮娜站在原地眨眼,那些細節她已經聽不進去了。她是個不重要的角色,高
士多是每個人的朋友,除了她自己以外。

蓮娜不僅對高士多的新女友感到生氣和忌妒,蓮娜也對凱利加利斯家族所有
成員、以及色提斯家族所有成員感到氣憤,不管她認識或不認識。

「妳覺不覺得媽媽只是想折磨我?」蓮娜問。

「想聽實話嗎?我不認為她想過妳的事。」

算了,這回答一點幫助也沒有。

艾菲觀察到蓮娜臉上受傷的表情。「我的意思是,她知道妳跟高士多去年夏
天是互相喜歡的,她知道妳寫了一些信給他,她大概猜想妳們已經失去聯絡
了。妳跟她討論過這些事嗎?」

「沒有。」

「這就對了。」艾菲說。

蓮娜一肚子火氣,誰告訴你什麼事情都要拿出來跟媽媽討論呢?

「他什麼時候來?」蓮娜問。

「七點半。」艾菲帶著同情的眼神看著她,她為蓮娜感到難過。

艾菲的表情讓蓮娜自己也對自己感到難過了起來,她看看手上的錶,她還有
五十分鐘的時間,她要回到房間洗個澡、換好衣服,等到高士多來的時候她
會是煥然一新的。

相反的,她也可能躺上床睡到明天早上,或許根本沒有人發現哪裡不對勁。






那天傍晚當卡門看見媽媽下班回家的樣子,她不禁感到一陣難過,媽媽簡直
像是個下了南瓜車的灰姑娘,魔法完全消失了。三個星期前剛進門的克莉絲
汀娜身上還穿著魔法褲,那個晚上的她是在愛中翱翔天際、散發光芒的女人


今晚的她顯然已經是個離愛很遠的人。她的髮型、鞋子、表情不再刻意裝扮
,她駝著背、垂頭喪氣。

「嗨,媽。」卡門帶著克莉絲塔從廚房走出來,她將克莉絲塔介紹給媽媽認
識。帶著剛從睡夢中起來、已經花掉了的黑色眼影,克莉絲塔看起來更奇怪
。「這位是克莉絲塔,事實上她是,呃,算是爸爸的繼女。」卡門試圖輕描
淡寫地介紹。

克莉絲汀娜抬起頭眨了眨眼,幾個星期前不論看到了誰,她都會高興得不得
了。但現在的她心情實在爛到極點了,她只點點頭,「嗨,克莉絲塔。」她
用一臉極度困惑的表情看著卡門。

「克莉絲塔,呃,從她家離開幾天,我們希望她可以在我們家住個幾天。」
她回給媽媽一個她知道這很奇怪、但可不可以等一下再討論的表情。她指著
沙發已經變成凌亂床舖的小小客廳,「妳知道的,讓她睡在沙發床上。」

「喔,我想應該可以吧。」克莉絲汀娜並沒有將她心中的疑惑轉變成嚴厲的
指責或什麼的,「如果她媽媽答應的話。」

「謝謝。」克莉絲塔喃喃地說,「真的很謝謝妳,...」她的尾音不見了,
然後急切地看著卡門希望她馬上搭腔。

「洛威爾太太。」洛威爾太太自己把話接下去。

最後這一句話終於令克莉絲塔感到不自在,她媽媽也是洛威爾太太。克莉絲
塔整個上半身從肩膀到頭皮都變紅了,「抱歉。」

接下來的晚餐是自從卡門有記憶以來,最不自在的晚餐,克莉絲塔很有禮貌
地試圖維持愉快的交談,但是所有跟艾爾有關的話題都被克莉絲汀娜巧妙地
閃避開,很顯然地她只想回房睡覺。

「妳想出去吃冰淇淋嗎?」收拾餐桌時卡門問媽媽,「我們打算去海根達斯
。」

克莉絲汀娜嘆口氣。「妳們兩個去吧,我累壞了。」她幾乎是用抱歉的語氣
說,這令卡門感到很恐怖。克莉絲汀娜除了上班,已經好幾天沒有離開這個
房子了,但她也沒有對卡門生氣,她只是傷心而已。她已經向命運低頭了,
就好像她再也跟快樂無緣一般。

為何要讓我毀了一切?卡門實在很想問媽媽。她在心裡暗自期望因為她的剛
愎帶來的醜陋結果,能在幾個小時內奇蹟似地消失不見。她希望自己手下的
受害者們,能像被平底鍋削掉頭顱、卻又自己長回來的卡通人物一樣恢復原
狀。但是殘骸仍然苟延殘喘者,而她的憤怒卻已經消散了。

克莉絲塔邊走邊在她的呢袋子裡找東西,走到門邊的她拿出了、幾乎跟卡門
放在衣櫃裡一模一樣的一對藍色髮夾。克莉絲塔急切地看著卡門,她的耳朵
露在她那頭可悲又捲曲的頭髮外,卡門覺得世界快要毀滅了。

妳為什麼想變得像我呢?卡門實在很想問克莉絲塔。

卡門雖然很想成為一個重要的人,但她一點都不想變得如此重要。






蓮娜全身洗乾淨了。她的頭髮洗過了,身上的味道聞起來還不錯。

當高士多走進她家門時,她一直努力想將頭抬起來。她看著他,看著迎接他
的爸爸,這一切像是在夢裡。她看著高士多親吻媽媽的雙頰,她看著他擁抱
艾菲,她看著他不擁抱她、反而以握手代替,當握著她的手輕輕晃動時,她
感覺到自己的手幾乎是零下幾百度的溫度。

她看著他對她的父母講希臘語,或許是個笑話,因為她的父母都笑了。他們
的眼光專注在他的身上,好像他是個超級英雄和喜劇演員的混合體。

蓮娜很希望自己也會講希臘話,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隻不會游泳的海豚。

大家坐在客廳裡,她爸爸為他倒了一杯酒,高士多幾乎算是個成年男子了。
他相當的耀眼,可說是所有為人父母的夢想。

蓮娜的爸爸倒了一杯蘋果汁給她,比較起來,她好像是發育不良的小學五年
級女生,好像她根本還沒到發育期。跟高士多分手唯一的好處是,她不再會
因為發現自己根本配不上他而傷心難過。事實上,就算分手她還是因此而難
過,不是嗎?

蓮娜試圖想起喜歡自己的理由,她也試圖想起高士多從前可能喜歡她的理由
,她想不出來一個,或許她應該上樓了。

吃晚餐時,她坐在高士多身邊。

他告訴大家一件跟爺爺有關的趣事。有一次奶奶要爺爺穿上一雙鰻魚皮的新
鞋,換掉他腳上那雙白色鞋子,但爺爺卻辯稱:「這雙可是誠實的好鞋子呢
!」高士多模仿爺爺的語氣,學得唯妙唯肖,「妳想讓我看起來像個花花公
子嗎?」蓮娜的爸爸臉上一幅欣喜又想家的表情,蓮娜心裡有點希望爸爸流
下淚來。

高士多還是她記憶中的模樣。為什麼她對他始終無法信任呢?為什麼她對他
的記憶裡,沒有留下信任那樣的東西呢?為什麼她這麼沒有耐性呢?

當蓮娜吃著小羊排時,她感覺桌子底下自己的赤腳正在被個東西磨搓著,害
她差一點就噎到。一陣微微的刺痛從腿部直直上升一直延伸到她的頭蓋骨,
她全身寒毛豎立,整個身體的神經末稍都開始急速地向大腦傳遞訊息,多得
幾乎要發生大塞車了。

他是故意的嗎?她的心緒開始紊亂起來,他想要向她表達什麼嗎?向她傳遞
什麼小小的訊息嗎?

她根本不敢轉過頭來看他,她連吞下嘴裡那塊羊肉都辦不到。他知道她的絕
望嗎?他想藉此帶給她一絲絲希望嗎?

是妳提出分手的!卡門+艾菲+蜜蜂的混合影像再度站出來指責她。

但我沒有停止過愛他!

好了。

說出來了,最後一切終於分清楚了。她終於做出選擇,她選了B。蓮娜又開
始咀嚼嘴裡的羊肉,她是愛他的。她愛他,而他再也不愛她了。這是艱難又
冰冷的事實。她原本可以選擇離開這裡搬到阿拉斯加,去避開這個問題,但
現在答案已經揭曉,一切都明白了,真是可怕,但誠實的感覺真好!

她腳上的神經開始移向他,只要有小小的接觸對她來講遠勝過這地球的一切
。來了,最溫柔的凝視,她垂下眼簾。

結果那並不是高士多的腳,是艾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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