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11 10:22:19 × 章 魚 ×  

 有時是天使 x 之二

「嗨,早安,」他精神奕奕,身上汗水淋漓:「我剛去運動。」

「嗯。」我思考怎麼開口。

「我們來研究,今天該從哪開始,」Angel 攤開手上所持幾份從飯店大廳取來的地圖與旅遊景點的簡介。「你想玩些什麼?」他問,我沒答腔,他自顧自地取出紙筆來勾選著。

「Angel,這是給你的,」我把錢拿出拍放他肩上:「我想還是不用麻煩你了。」

Angel 聽完,隨即懂了,還是維持好看的笑容。

待 Angel 走後,我先繞去遊泳池,池水鹹溫,我泡在裡面,像尾死魚,一動也不動,身旁喧鬧的金髮碧眼小兒好疑惑地獃看我舉動,我覺得煩,起身上岸,換下泳褲,還是決定出去走走。

白天的街道,對比起昨晚殘存我記憶裡的霓彩十色,顯得單薄且平淡。

在昨天同樣的轉角,我又看見了 Angel。

「嗨。」才幾十分鐘不見,我竟發現 Angel 在炯炯日光照耀下有些狼狽。他看見是我,先是笑了笑,隨即安靜地低下頭去。

「那棟你見到我兩次的轉角,後面的屋子,就是我老闆的。」我和 Angel 坐在海堤邊的麥當勞裡,喝著略澀的茶及橙汁聊著。

「你老闆很有錢?」我問。

「是的,她有個有錢的老公。」

「願意跟我說你的事?」我問。

「為什麼想知道?」

「當作是交易吧。」

「你很反覆,」Angel 沒有動氣:「不過我願意受你擺佈。」

Angel 的事,十足紙醉金迷。他說自己曾富裕過,受過良好教育,享用人間一切繁華,但是錢長四隻腳,跑起來比什麼都快。

「一夕之間,房子,車子,我所有所有,都沒了。」他的敘述句,這樣簡單,我沒有懷疑話的真實,反倒驚訝於他如此樂觀堅軔。

「然後?」我追問下去。

「然後,」Angel 站起來,向我借了煙:「然後就是現在囉。」

「怎麼來到這裡?」我覺得中間落去的一大段,可能有趣:「總不會被風吹來吧?」

「從雪梨搭飛機過來,」他說:「我老闆付的錢。」

他口中的老闆,女性,從雪梨帶他回黃金海岸渡假;她已有家室,把他安排住在附近飯店裡,昨天起了口角,契約到那為止。

「現在怎麼打算?」

Angel 爽朗笑起來:「若你考慮多買我幾天,我會把我所有的計劃詳細對你說個十遍。」

其實說穿了 Angel 之所以碰上我的理由,就是因為他需要錢。他被趕出來之後,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在見到我之前,他已經在門口呆坐了好久。再這樣下去,當晚就要淪落街頭。

「所以說你只要求這麼低的價錢。」我問。

「如果再晚一些遇上你,或許再減一半我都會答應。」他誠實回答。

Angel 說起自己的事,沒有絲毫扭捏,也沒有任何多餘造作的悲情,就像他所從事的,是件再簡單平常不過的差使。

但我卻是個心有芥蒂的客人。

「還準備回去找她嗎?」我問 Angel。他搖搖頭,「恐怕她不會再考慮僱用我了。」「因為你不稱職?」

「她要求並不多,我每天只是陪她閒逛,那麼簡單的事,根本失職不了。」

「那麼,到底為了什麼?」

「明天再對你說。」

當天 Angel 帶我到海洋世界,看了幾場精彩海豚與海豹表演,玩了驚險遊樂設施,猛豔日光無情灼灼我倆皮層,直到傍晚後才精疲力盡回到飯店。

「今晚我不用你陪了,」我把心中的想法對他說:「不過,你還是可以得到一天的薪水。」

「嗯,」Angel 問:「我先洗個澡好嗎?」

我點頭。

他洗了個漫長的澡。

我逐漸喪失知覺睡去。

隔天起來,Angel 睡在床邊地毯上。

我叫醒他:「你怎麼睡這?」

他誤解我語意,以為我怪他怎死皮賴臉不肯離開,開口解釋:「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憨憨剛睡醒聲音,非常呆滯但性感。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解釋清楚:「我沒有要趕你走。」

他對我感謝笑了笑。

我說過,我對他心有芥蒂,但是又全然與他無關。

只是因為你。

昨晚說過不要他陪,其實只是想跟自己說,我不要背叛你。但絕不是要趕他走,沒想到他聽不懂,造就昨晚一夜委屈。

「你到另張床上睡吧,」我說:「等你睡飽我們再出門。」

他又感謝笑起來,並以極快身手爬上另張床,且很快入睡打起鼾來。

那張床本來屬於你睡的,我心裡這麼想。又想起了你。

昨天睡前,試圖撥了電話給你。但接電話的,是個陌生的聲音。或許他再積極一點,再多問幾句,我就會把自己的身份說出。

那個你一向不喜歡的稱呼。

分手就是分手,你這麼說。所以,絕對不要跟別人提起自己是,你前任男友,這樣不好聽,你也不喜歡。

我照了你的話,在他展開詢問之前,倉惶掛上電話。

Angel 仍在睡,我看陽光這麼烈,決定獨行到海邊。

經過轉角,看到 Angel 口中提到,他老闆的屋,走出一名女子。她頂棕櫚葉遮陽帽,褐色的髮從帽沿卷下,每一根都反光耀出斷續的閃爍。氣勢很像是美女之類。但我只看到她的背影,而後她很快上了車。

海浪在陽光下,泛出白光。這段海域,有個喧鬧的名堂,所有人叫它衝浪者樂園,果然,我仔細算看,不算長的海灘,擠數十張浪板。我或許突兀吧,坐在木板階上,人們穿過衝浪者樂園的高大地標,也必穿過我身邊,然後再加以投向停佇眼光。

我對其中某個看我特別久的外國女人,揮揮手。

不要再看我了。我說。

就這麼坐到午後,幾隻海鳥,大膽在我身旁巡索,似在分食我體內某種已然外洩的類孤獨物質。直到 Angel 如神出現,出聲,暫止我的沉溺。

「天氣好熱。」他說:「不覺得嗎?」

「嗨,」我真實表現虛弱:「你醒了?」

「你在這坐了多久?」

「好久,」我低頭,發現自己連錶也沒戴:「好久。」

「那夠了,人已經燙熟了。」說著用手碰我的臉頰。

他扶我回飯店。

我可以感受到,體肉吸儲了過多的熱能,像猛燒的燄火,烘烘然燻我發燙,從四肢,孔竅,又豐沛又囂張的,竄流出來。

我想逃嗎?

我自己把自己丟到烈日之下晒成為一具眾所囑目人乾的。

我想逃嗎?

我流放自己於這南半球冶酷境域的。

我在逃嗎?

我可以感受,無助,讓我幾乎已放棄,放棄獨立思考,化作一杵無方向的日晷。隨著,千里以外的你的遙遠聯想,開始搖頭擺尾的位移著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