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26



這個孩子，一開始，是垮著一張臉進來的。

一進來她就打定主意，要用著沉默讓我這個治療師知難而退。儘管我只用著一個小時就已經跟她媽媽打好關係，讓她媽媽相信我應該可以陪她走過這一段被人欺凌的恐怖生活……

不說話就是不說話。就這樣兩三個星期過去，她依舊斜著眼睛看我，用著她的眼白用力地瞪著我，好像問我：「妳怎麼還來呀？沒用的啦！我什麼都不會跟妳說的啦！」而我，只能自言自語地和自己閒聊著。聊到我自己都快被自己的無趣打敗了。

然後，在其他的學校發現了一個看起來一點都不好玩的遊戲盤，那是十幾年前媽媽就不知道從哪裡帶回家裡來過但在整理家裡的時候被我整盒拿去丟掉據說可以促進成員相互了解的遊戲盤。那幽靈再現般的遊戲盤讓我瞪了好久，問著自己，這會有用嗎？就算沒用，應該也無害吧？於是，從A學校借來帶去B學校，不管怎樣，孩子繼續勉強自己來跟我無聊一節課，就是一種成就，那，就試試看吧！

啊再來，我還是覺得那個遊戲很無聊，但很奇怪的是孩子臉部的肌肉開始鬆懈了開來，嘴角開始有著笑容，她的布偶開始會爬到我的身上撒尿，而且，還會跑到我的頭頂大便，接著，孩子的笑聲愈來愈大聲，聲音大到輔導室的老師在我們會談結束後會好奇地問我，到底，我做了什麼讓孩子那樣高興？

老實說，我並不知道孩子高興的原因。只知道每次的會談除了陪孩子玩之外，我其實有很大的焦慮，因為，遊戲不在我的治療計畫之內，我試圖要讓孩子學習到的同儕社交技巧，情緒管理，自我保護，以及種種的種種，好像都不是照著我的規劃來走。每次會談，看著孩子玩得開心，我只能不斷地安慰自己，沒關係沒關係，慢慢來慢慢來，時間到了之後，她應該就自然而然願意把心裡的話跟我說，而不是只是來找我玩……

接著，孩子的玩偶開始找我說話，說著自己在班上怎麼被欺負，說著誰跟誰怎麼樣如何把她的什麼跟什麼做了怎樣跟怎樣的破壞，描述著如何在休息的時間自己一個人跟自己玩，講著同學怎麼在她一上線之後全部下線……聽著，心頭一陣又一陣的抽痛。

我沒有辦法想像自己沒有朋友的日子，我的人生旅程，朋友佔了一個絕對重要的位置。交朋友，也從不會是我需要努力的挑戰。而我的孩子，只是因為一些不恰當的處置，讓她在小小的年紀就感受到那種被排擠的痛苦。

於是，經由督導的建議，透過朋友的提醒，加上學校的配合，我們這群大人一起做了一些什麼事情，讓孩子離開了原本的那個環境，進入了另一個天地。而因為那個天地，孩子整個人亮眼了起來，開始散發出她這年紀特有的光彩。

今天，孩子依舊玩著那個我雖然還是覺得沒那麼好玩卻已經知道對這些孩子來說是很有用的破冰工具的遊戲盤，裡頭有一張卡片，要她擁抱遊戲成員。她站了起來，雙臂張得老開，很用力很用力地給了我一個熊抱。

真的是熊抱！這輩子，還沒有人像她那樣不知節制地緊緊擁抱過我。好用力，好真摯，而且，那個擁抱應該超過了兩分鐘，抱到我那咳傷了的脅肋又隱隱作痛。

像是那個魔法保姆McPhee所說，「有些關於我工作的模式妳們應該要知道。當你們需要我，但不想要我的時候，我就必須留下來。當你們想要我，但不再需要我的時候，就是我該走的時候。這很讓人傷心，真的，不過，就是這樣。（There is something you should understand about the way I work. When you need me but do not want me, then I must stay. When you want me but no longer need me, then I have to go. It’s rather sad, really, but there it is.）」那樣的一個擁抱，也讓我知道任務將近完成……

不過，孩子，還是要謝謝妳！謝謝妳願意讓我陪妳走過這一段日子，勇敢地讓我看見妳不願意被輕易看見的難過，更謝謝妳那個強力的擁抱，讓我知道，妳的未來，可以過得很好！因為，妳知道怎麼去打開心扉，讓能量在天地中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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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照例過著一個人的生日。

拿出了因為前世今生而聲名大噪的衛斯醫師在好久之前出的一片催眠CD，那是在美國透過他們發達的二手書市場以相對便宜的價格買到的幾近全新CD書。在拼寫論文的那段時間裡，每天我都會將這片CD取出，讓衛斯醫師柔軟的聲音陪著我半個小時，一方面放鬆自己的精神，一方面也試試看我有沒有機會進入前世，去找尋那再世為人的秘密。

不過，基本上衛斯醫師的聲音從來沒有帶領我去過任何層次的潛意識，充其量也只是讓我進入似睡非睡的狀態。

而這一次，或許是因為我的生理時間調得剛剛好，也或許是因為天地之間什麼樣的磁場巧妙地配合在一起，聽著衛斯醫師的引導，我慢慢地感覺自己好像被一個七彩的泡泡包圍，在強韌的泡泡中，我可以恣意地伸展手腳，只是，自己的手腳是很自然地蜷曲在軀幹周圍，不時地還會不由自主地用半握拳的手去觸碰臉頰，好像是在試探著自己的輪廓與五官。當時，有著一個念頭閃過，「嘿！我在子宮裡嗎？」當這個念頭一浮現，頭就不由自主地往肚臍的方向靠攏，很像是胎位正要轉成待產姿勢一樣。接著，一段時間之後，頭往後仰，肩膀胳膊都往後縮，很用力很用力地鑽啊鑽的，像是在努力掙脫什麼……

如果大家看過discovery 頻道關於寶寶如何誕生的畫面，大概就會知道我在幹嘛了。對啦！我正在重新經歷那段被生產出來的過程。

是什麼感覺？當我告訴朋友自己好像回到子宮之後，有個朋友問我，那是什麼感覺？安全？還是放鬆？

呵，老實說，我沒有特別感覺到安全或是放鬆，只是覺得有趣：重新再去經歷在子宮中的狀態，有點熱，讓我有點出汗，沒有什麼不舒服，也沒有舒服到不想出來。

另一個當了媽媽的朋友則問我，回到子宮之後有沒有去謝謝媽媽？哎喲！完全忘記！其實，在子宮裡面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其實也得要感謝媽媽的呢！謝謝媽媽不抽菸不喝酒不吸毒而且早睡早起努力做運動，才沒讓我在肚子裡頭長得太大隻而沒辦法好好地扭來扭去，也才能讓我在陣痛之後幾個小時，送醫之後幾十分鐘之內就咕嚕一聲地滑到醫師的手裡，和天地再次見面……

生日當天，感謝三十六年前媽媽的子宮，對我，溫柔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