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13



Dear,

從朋友家回來，包包裡多了一塊張艾嘉主演的『地久天長』。朋友說那是一部很好看的片子，一個罹患血友病的年輕人的故事。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職業的敏感度，當她這樣跟我說的時候，心裡突然升起了一個念頭，這是愛滋血友病患的故事嗎？我沒問，也沒想到要問，反正片子已經在包包裡了，沒多久就會知道，不是嗎？

看著看著，鼻子酸了，眼眶紅了，眼淚，也跟著掉下來了……

當初，帶著一腔的熱血，在一個一個的機構中敲門，捧著心，請他們給我一點機會去做一些什麼，請他們讓我把他們的故事用著比較學術的角度來寫出來，敲著敲著，儘管有些同學的資料已經蒐集近乎完成，而我還在敲門，但是，不死心，繼續敲，終於，他們開了門，讓我接近了他們的生命，讓我參與著他們的生活，讓我完成我的學位……

只是，十年前的我，畢竟，還是稚嫩的吧！兩年多的近距離密集接觸，那是目睹著一群朋友和生命拔河的震撼教育。沒有，在沒決定這樣的題目之前，在我認識的人中間，沒有一個人是HIV感染者，或者是所謂的高危險群。在完成學位之後，幾乎像是落荒而逃一樣地離開那樣的環境，當初就算問我為什麼，或許我自己也說不明白，只想要放下那所有的一切，擺脫無時不刻在身邊飄忽遊移卻小心翼翼被避免提及的死亡陰影，回到這個以為生命是可以恣意揮霍的無知世界，好好地大大地喘一口氣。就讓我假裝什麼都不存在，假裝我從來沒接觸過這一群朋友，假裝，那樣的一段生命只是為了一些自己的好奇，走過，就不再留下任何眷戀吧！

只是，走過，就有了痕跡。是的，結束論文之後，我的許許多多的朋友，依舊努力地和醫療人員配合，為得就是可以與愛滋病毒和諧共存。沒有任何的辦法可以有效地完全殺死這些病毒，唯一的努力，就是讓自己的身體更健康，讓自己的免疫系統強壯到可以一方面容忍愛滋病毒的破壞，一方面還可以抵抗外界的病菌……只是，能夠在免疫細胞和愛滋病毒中取得平衡的人，不是多數，因此，每年十二月一號放水燈的儀式，對我來說已經不再僅僅只是個向媒體爭取版面的活動，而是心裡頭不願意再去回想觸碰的無法承受。

你曾經說，我看起來就是那一副天真浪漫無憂無慮不經世事的樣子，也跟我說，我看起來就是那種很有福氣的人……其實不能否認，我真的是有福氣的。什麼樣的福氣？那種身邊的朋友用著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著妳他們的血淚：妳可以不需要自己去承受一天吞十幾二十顆藥丸藥片之後的噁心想吐；小心翼翼著不讓摯愛的孩子接觸自己用過的杯子牙刷，還得找個理由來回答他們的為什麼不可以碰；面對同事朋友對妳每天吃藥像吃飯一樣的善意詢問得費盡心思編個可以被大家接受的疾病名稱以及後續對他們提供的偏方的難以拒絕的騎虎難下……這些，我都不需要去面對去承受去處理。是的，相較來說，我真的是很有福氣的人！

不知道你是否聽到我那時候的回應？我記得自己說，不經世事不代表就不了解人生。我想，或許你聽到了，但不一定聽懂我後面的意思。真的得承認，我就是比別人多了點幸運，有人願意將他們生命之中最難以承受的故事和我分享，讓我有著機會透過他們的角度，穿著他們的鞋子，陪他們走過他們人生中的一段路……我的人生，是許許多多其他人的人生編織而成的，或許我並沒有親身經歷過那樣的苦痛，但是，這些朋友的故事，不可能對我的人生沒有任何一點的影響。

天真浪漫嗎？或許是。或許在潛意識中，我在替這些朋友們一圓他們未竟的浪漫人生，而那樣的浪漫，需要天真的心態才能夠浪漫得起來。

無憂無慮嗎？你也可以這麼說。因為這些朋友的經驗告訴我，身體心理的健康就是最大的幸福。於是，我不再像以往一樣拘泥於社會的要求與框架，太多的事情沒有絕對，不需極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沒有去危害到其他人的福祉，對我來說，就是我願意遵從的最大規範。其他的，人生並不是像我們想像的那麼長，很多事情，有機會浪漫隨性的時候，還去顧慮那些自己在社會規範或者是自己以為的社會規範中堆砌起來的框架，其實就對不起了那樣的機會。

沒什麼，就是想找你說說話，在我逃離了那樣和死亡近距離接觸的日子的多年以後，發現了自己原來是幾近叛逃地離開了那群滋養著我的生命厚度的朋友，眼淚之外，血液中隱隱的滾燙又引燃燒灼著我的愧疚……如果，人生像是一幅拼圖，那之前的每一塊看似不相關的過往，或許，在某個時間點，會產生出讓人意想不到的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