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文章刊載於讀者文摘2005年12月號＞　　　　　　　　　　　　


這一切，都要從日本成田機場免稅店裡，一塊300圓日幣的魚板說起。

　　話說我和明倫在上海相識相交三年，精於廚藝的明倫對於我這種視廚房為畏途的友人非常照顧，不管是營養的雜糧麵包，精緻的草莓幕斯蛋糕，還是家常滷肉飯或酢醬面，只要我到他們家，只要我開口，吃得飽飽不說，還都帶著大盒小盒的便當回家。所以，從台北過境東京回上海候機時，在免稅店裡總要努力買買東西回饋一下。但是東看看西看看，明倫不喜歡那種過度包裝的甜品，也怕帶著冷凍鮭魚之類的食品回到上海會壞掉。最後決定買了下面墊著一層木板的可愛魚板，魚板中間雕著可愛的花樣，自行想像著把魚板切成一片一片擺在拉麵上頭是多麼愉人的畫面啊。所謂“禮輕情意重”，明倫一定會懂得我買魚板送她的心情！

送了魚板之後的某個午後，明倫打電話給我，說他們家的家訓是“受人點滴，湧泉以報”，所以她決定一個星期幫我送三次早餐。我當然推辭了一番，300圓日幣的魚板換來營養早餐，似乎太佔人便宜了。不過明倫很堅持，她說很多心意不是用金錢來衡量的，所以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開始了吃愛心早餐的生活。每天晚上睡前，我總是滿懷感激地入睡，想著隔天的早餐不知會有什麼驚喜。明倫的早餐千變萬化，中西合壁，舉凡肉鬆蛋飯糰，蛋餅，山藥排骨稀飯，三明治，水煎包，肉包菜包，刈包，全都是手工揉面糰完全在家製作。有時遇到學校流行感冒，明倫還會準備地瓜湯圓薑汁做甜點，真是滿滿的愛心。明倫可以一次寫出兩個月的早餐菜單而不重複，對我這種天天只知道要買麵包當早餐的人來說，明倫簡直是一個天賜的超完美早餐主廚！

本來每天總是賴床，自從有了愛心早餐的期待之後，我天天六點三十分就自動起床，六點四十分出門走到江蘇路地鐵站，六點五十分搭上二號地鐵，七點十三分到達世紀公園地鐵站。走出地鐵站，七點十五分坐上學校停在世紀公園地鐵站的校車，七點二十分校車抵達明倫家所在的社區門口。所以七點二十分，就會看到明倫跟他們的大兒子王樂平小朋友出現在校車停靠點，王樂平小朋友很高興地舉高我的早餐袋子，我從校車車窗伸出手接過早餐。本來，只是一個星期送三次早餐，才過一個星期，明倫就說下星期起要天天送早餐，因為送早餐這件事情幫了她一個大忙。他們家一年級的王樂平小朋友，本來都有起床氣，現在為了要幫我送早餐，不用她三催四請叫起床，就自己一骨碌地爬起來穿戴好行頭，等在門口要送早餐給我！從此沒有起床氣，母子一團和樂。連唸幼稚園大班的小兒子王樂靖小朋友都搶著要幫我送早餐，把送早餐視為一種榮耀。我真是太榮幸了，不但有早餐吃，還每天早上像大明星似地受到影迷夾道歡迎，只要車子一停妥，就有人送上早餐，並帶著笑容大聲喊著：「amy阿姨早！今天的早餐很好吃喔！」

因為校車上面禁止飲食，所以我得忍著香噴噴的早餐誘惑，跟著校車七點四十分抵達學校後才能享用我的早餐。辦公室的同事們每天都到我的座位旁看我的早餐，明倫有時準備蔬菜水果捲，有時準備卡通造型麵包，有時準備彩椒雞絲三明治，有時準備紅燒牛肉南瓜土司，每天琳瑯滿目的早餐總會引來一陣讚嘆！因為比起學校前面餐廳所賣的油漬漬還帶著刺鼻油味的早餐，明倫的早餐少油，少膽固醇，營養新鮮又可口！兩個星期後的一天，辦公室的同事忍不住問我可不可以也請明倫為他們準備早餐。

我問明倫早餐快遞服務是否可行，因為明倫一直夢想可以開自己的店，開一家名叫“客得喜”的餐廳。“客得喜”這名字來自於英文的courtesy，有禮貌的，客人來到店裡頭可以享受到最有禮貌的服務，不僅人員的服務有禮貌，食物也都乾淨新鮮有禮貌，不會讓客人有任何抱怨。但是由於明倫的老公目前還在創業階段，她只能把自己的夢想先往後推。不過有學校這個市場做試賣，倒是一個試試身手的好機會。於是我們開始思考價格訂位，以學校對面餐廳的早餐平均價格而言，一個豆沙包六毛人民幣，一杯豆漿六毛，一個蛋餅一塊五，一個菠羅麵包兩塊五，一杯珍珠奶茶兩塊五，半條土司四塊錢，明倫的早餐完全是家庭自製，做給學校老師吃的早餐跟做給家人做的早餐是一樣的用心和用料。做個鮪魚三明治，鮪魚是從台灣扛到上海，一個鮪魚罐頭30塊台幣只能做兩份鮪魚三明治，也就是一份鮪魚三明治就用掉3塊7人民幣的鮪魚，還沒算三明治所用的自製麵包，其他生菜配料及人工費用。最後我們想了個方法，先把一周的菜單先列出來，然後email發給需要訂購早餐的老師，由我統計每一天的早餐有多少訂單，一份早餐都是7塊5人民幣。

很快的，一個老師傳一個老師，因為大家每天早上都忙得沒時間吃早餐，現在有人準備好早餐送到學校，老師們都覺得試試無妨。由於我服務的學校是國際學校，有一半的老師是美國人，7塊5人民幣的早餐對中國境內的老師的確是一項負擔，但是對一個漢堡動輒20塊人民幣的美國老師而言，7塊5人民幣實在是物超所值。於是，我在學校每個星期五負責統計下星期的早餐訂單，把明倫的菜單翻譯成英文，我也因此學到很多食材的英文名字。明倫則在每個週末開始準備下星期早餐所需要的食材，明倫的婆婆則負責黏牛皮紙袋好包裝早餐，然後每天早上六點半起來全家總動員做好早餐，包裝進牛皮紙袋。

我們的早餐快遞服務就這樣開始了，每天早上我依舊準時出門坐地鐵上班，搭著校車停在明倫家社區的門口，只是王樂平小朋友現在不只拿我一個人的早餐，而是扛著三十個老師的早餐！看著一個七歲的小孩很賣力地扛著早餐，還不肯讓他媽媽幫他，堅持自己要做好這份工作，不管刮風下雨，風吹日曬，他都樂在其中。只是一個七歲小孩的力氣畢竟有限，沒辦法把早餐袋子舉得太高讓我接到，後來我幾乎有一半身子是掛在車子外面才能接得到早餐。有時候明倫時間掐得晚了，送早餐遲了，我在車上等得十分焦急，眼看著校車司機就要把車開走了，這時候看到遠方一個小影子努力地跑著，校車上其他老師還會幫忙叫司機等一下下……因為，全車的人都已經知道我每天接早餐到學校去了。

扛著三十個人的早餐到學校後，把一份份早餐從袋子裡拿出來放在一個鋪著碎花布的竹籃裡，等著一個個老師來拿早餐吃。發現能餵養大家的肚子，聽著大家讚美早餐，是每天美好的開始！但是很快我就發現早餐快遞服務不能光靠我一個快遞員，因為快遞員有時候也會睡過頭！話說那天睡起來時已經七點，我從床上跳起來，大喊：「慘了慘了，遲到了！早餐接不到了！」老公睡眼惺忪地說：「你應該擔心你上課會遲到吧！竟然在擔心早餐……」自己也覺得好笑，送早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比上課還重要的任務了？趕緊打電話給明倫，請她把早餐遞給車上另一個也訂購早餐的老師，然後趕快發手機簡訊給那個老師請她幫忙接早餐！從那時起，我們就在校車上發展了一套快遞員遞補順序，如果我沒坐上校車，就由哪些人幫忙拿早餐。

隨著早餐業務的擴展，老師們的需求越來越多樣化，有些老師要求吃素，有的老師不吃起司，有的老師不吃蘑菇，有的老師不吃核桃，有的老師不吃香蕉……明倫秉持著客製化服務的精神，為每一個有特殊需求的老師都特別留意所放的食材，牛皮紙袋上面寫著這些有特殊要求的老師的名字，讓這些老師不會誤食了他們所過敏的食材。但是她偶爾也會要求我跟老師們溝通健康的概念，盡量不挑食，要嘗試不同的食材，吸收不同的養分，因為她的早餐不只是在吃飽，也在傳遞一種健康概念。明倫希望有興趣學習做早餐的老師都可以利用週末來跟她學習，這樣老師們也可以學習著做早餐給家裡的人吃，大家一起健康！

我因為負責登記早餐和收早餐錢，因此認識了很多老師在教學以外的另一面。有些老師很感恩，很阿沙力，不管下星期菜單是什麼，反正都好吃，照單全收，偶而還會寫些感謝和建議的email給我跟明倫。有些老師很挑剔，總是要把菜單內容搞得清清楚楚才訂購，有些老師派學生來領早餐，有些老師則是忙到下午才想到早餐還沒吃…有些老師是很好的客戶，每個星期一早上拿早餐的時候就把一個星期的早餐費都付清，有的甚至還希望預付兩三個月的早餐費，而且總是自備零錢。但有些老師則是積欠了三個星期的早餐費，還能持續吃著早餐持續忘記交錢……

由於明倫是環保主義奉行者，能用環保盒裝早餐就盡量用環保盒，絕對不用保鮮膜或浪費紙袋，可是這可就苦了我這為了支持朋友理想的快遞員。三十幾個環保盒體積不小，不過這還是小事，要從每個老師那邊回收回來可就大有問題了！雖然大家都為人師表，也都願意支持環保，可是大概要三天才能回收所有的盒子，而且將近有一半的老師也不會隨手將盒子清潔一下，就直接把盒子拿回來給我，有時候盒子裡還有稀飯……濕濕粘粘的……真的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從明倫的老公那邊知道，明倫把整個學期的早餐費，一部份捐給王樂平小朋友學校裡一個發生車禍殘疾的五年級姊姊，另一部份捐給中國東北大水的賑災帳戶。我才知道，原來我們一面吃著營養的早餐，一面也幫忙做了好事，對於明倫的大愛，感懷於心！我感恩，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這樣一個好朋友，在潛移默化中改變著你，讓你了解做好事是一點一滴地累積著。明倫的早餐，起碼改變了我們三十個在上海國際學校教書的老師們！





編按：我自己很喜歡這篇文章，但是愛咪把文章投稿到各大報都得到一句『很抱歉！』當她有點灰心地跟我說那就算了吧！嗯，你們也知道，對於別人的努力，我不會輕易算了的！所以腦袋裡頭響起了四個字＜讀者文摘＞……於是，這就是你們看到的結果。套句潔西卡表姊的名言，這樣的結果給了我們什麼啟示呢？這樣的結果告訴我們，不要輕言放棄，只要是我們盡己所能努力之後的結果，總會有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