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05

　　下了標題的我，心裡突然浮現了一個念頭。咚咚咚咚，放下了已經被我下了標題的週報，趴咑趴咑地跑下樓去，打開櫃子，拿出一整罐鳳梨罐頭，啵，打開，嗯，沒騙你們，那易開罐被打開的聲音很類似的，都是用「啵」來做開頭，那如果是汽水口樂之類的，就會有「刺～～～～」那樣的氣泡湧出的聲音，如果是麵筋鮪魚還有鳳梨這種裡面裝固體食物的，就又是另一種金屬被撕裂摩擦的聲音……啊，開了鳳梨罐頭，倒出六分之五，看了一看，六分之一應該夠了，於是，那被倒出的六分之五，被放在保鮮盒中關入冰箱，那剩下的六分之一，一個tidbit一個tidbit的，被我用叉子送進嘴裡，嚼碎，吞下。
　　
　　嗯，沒錯，這邊的鳳梨罐頭跟台灣的最大不一樣的地方是，會好心地給你一大堆的選擇，整片的（slice），大塊的（chunk），小口的（tidbit），絞碎的（crushed），然後還會告訴妳，它有沒有加糖。所以剛來這邊買鳳梨罐頭的時候，看到一堆的奇怪單字，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買，於是，國小二年級的記憶庫裡頭的資訊就跳出來說，嘿嘿嘿，有圖耶！老師說，我們可以看圖說故事！於是呢，如果你們剛好路過，就會看到一個東方女子，站在一排鳳梨罐頭前面，拿著罐頭，一個一個地比對罐頭上面的圖片，然後決定這一次要買的是哪一種口味。說來也好笑，明明就只是鳳梨，卻還可以選擇自己要什麼「口味」？

　　吼～（語調上揚），Andie有點無聊喔，連鳳梨都拿出來佔版面？是，也不是。既然在我閉關趕報告的過程中，一堆西元兩千零五年的小朋友用著二十多年前我小學三年級參加朗誦比賽的語調，矯情著六十多年前他們的爺爺小學三年級的新詩寫作內容高興地歡迎他們從來沒見過的爺爺回去，把隔了一個太平洋的我的雞皮疙瘩震得掉得滿地都是，為什麼我們家的鳳梨不可以出來酸一下？呵，老實說，真的很酸，不加糖，他就真的誠實地酸給你看。

　　啊，我差一點就忘記為什麼不是了。嗯，是這樣的，不是在佔版面的啦！是記得我開始一個人住了嗎？啊，順便說一下，當我開始一個人住的時候，那跟我同居加上共用房間將近三十年的妹妹，也自己跑去租了一個小套房喔！所以她也開始了一個人獨居的生活，呵，好像說好了的一樣，不過，那真的只是時間的巧合，反正，都是一個人面對一間屋子囉！回過頭來，那一個人住的結果是什麼？嗯，結果是，我發現，自己一個星期真正張開嘴巴跟人說話的時間平均不會超過二個小時。

　　這是真的。星期一上班，跟同事打聲招呼，就開始坐在電腦前面操作SPSS，把老師想要知道的變項間的關係或特性跑出來給她；不然就是拿起自己的書，努力地分辨精神病理診斷中每一個診斷的不同和相似之處。如果同事剛好想問我些什麼，或者我剛好聽到他們的對話的有趣部分，在整個的對話過程中，我可能可以開口講到五分鐘的話。像是在學校當講師的另一個博士班學生跟老師抱怨她班上的學生上課不專心，而且一直找旁邊的人說話，影響她上課的情緒。然後老師就說，「You can tell me！那還用妳說！（我沒翻錯喔，那意思就是說，妳可以再說一次，事實就是這樣的啦！）」接著開始抱怨在她的班上，學生每次都做成一個一個的小圈圈，然後上課的時候都像開小組會議一樣，不斷地聊天。老師說，她可以理解或許他們一個星期才見一次面，所以有太多的事情要彼此分享，但是她不能明白的是，為什麼一等到下課時間，所有的原來的談話就都終止了，似乎感情的交流在下課之後就完全不需要了。每個人就開始各自拿著自己的手機，對著手機喃喃自語。老師嘆口氣翻了翻眼白挫折地說，她上的課真的那樣無聊到學生們得用聊天來打發嗎？
我沒有答案，因為沒去上過這個老師的課。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我那個當講師的同事一定感覺輕鬆許多，至少，我自己的感覺就好很多。原來，那不關乎妳是不是可以講一口流利的英文，也和妳的教學經驗無關，那其實關乎太多的外在因素。所以等到我真的上台去教課然後來跟你們抱怨一堆之後，請記得提醒我，曾經，我在這個春天，領悟到一些什麼。

　　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早上上課下午上班，上課的時候聽課為主，講話，不超過十分鐘，下午上班，有時候同事不在，就自己一個人，和窗外的北美紅雀對唱，不算說話，而且，不多於兩分鐘。星期五，去練氣功，開口的機會不多，晚上打電話回家，聽媽媽說著家裡的事情，說哥哥嫂嫂在上海，說妹妹在台北，說爸爸忘記東西放在哪裡，說媽媽自己後來發現她也忘記幫我買的東西放在哪裡，還要我幫忙去想（呵，不要問我不在台灣沒看過她把東西放哪裡的我該怎麼幫，這一定有辦法的，親子的連結有時候就是讓人無法理解），然後說某個陳媽媽的朋友李太太的小姑王小姐的丈夫吳先生的好朋友三十多歲要四十歲了還沒結婚，要不要認識一下……三十分鐘到一個半小時不等，這或許就是我這一整個星期的說話量。

　　另外的一個結果是，發現自己的生活沒有了章法。一整間屋子都是我的，走到哪裡東西就可以丟到哪裡，因為不需要顧慮其他人的感受，於是，家裡的狀況開始凌亂了起來。常常在肚子餓想吃飯的時候發現根本沒有碗筷可以用了，所有的碗筷在之前的幾餐慢慢地被用掉，因為可能只有一個盤子一根湯匙，了不起外加一個杯子，在空蕩蕩的水槽裡其實略顯孤單，所以根本不會有動力想要去洗他們。但是等到堆得差不多的時候，已經懶到不想去理會了，尤其是當期末報告在頭頂壓得讓人無法喘息的時候。

　　於是，最近腦海裡頭時常浮現的電視電影上那些個蓬頭垢面的所謂博士，邋哩邋遢的樣子，然後，嘴角浮現的一個笑容，原來，這是有道理的。再接著，我開始想，嗯，如果這時候有人可以來照顧我的生活，在我想聊天的時候陪我聊天；在我想討論爺爺帶的熊貓到底想不想來台灣以及這問題背後依舊將自然生態視為財產的霸權心態和我們的爺爺如果要拒絕熊貓該怎麼拒絕會比較漂亮之類的話題的時候，可以和我有類似的立基點來討論；在我沒時間洗碗洗衣服整理家務的時候，幫我洗碗洗衣服整理家務，好讓我專心地做我想做或者該做的事情；當進入五月之後氣溫卻還在攝氏零下徘徊留連的時候，可以幫我暖暖被窩，讓我不需要抱著毛毯不住地發抖……想著想著，突然有了一種領悟，卻也慚愧了起來。

　　那種領悟是，當我問著自己，如果有人為我做了這麼多，我該拿什麼回報給人家？明明，我就是那個可能沒有時間也沒有意願去做那些瑣事的人，如果有人願意幫我做，或許我會心有愧疚，但仍然會享受著人家為我準備的一切。我，拿什麼去回報？不時準備小禮物？給我所可以給的愛與關懷？時不時的擁抱？呵呵呵呵，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我慚愧著自己竟然是那個以前自己所不屑的自私大男人了！

　　原來，那其實有可能只是人的一種普遍需求，希望被人家呵護被人家照顧，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後還大聲地說，我也給了我的愛與關懷當作回報，不然我那樣辛苦工作賺錢是為了什麼，我有拿錢回來養家呀！沒有感受到是你的事情，不能怪我……原來，我比我自己眼中的自私大男人只多了那一些些，我會感覺到愧疚，而且，會去反省為什麼我竟然會有這樣的期待……儘管，這一切的事情都只是發生在我的腦波傳動意念流轉之間……

　　雪師在一次的討論中跟我說，她覺得我愛自己比較多，所以，在面對愛情的時候，會先考慮到自己是不是會受傷，如果有受傷的可能，滿腔的激情，可能就瞬間冷卻，快速急凍。我承認我愛自己很多，也沒有否認面對愛情的時候，我會比一般容易進入情場中的人多了許多的考量，那樣的考量是，如果開始了這段感情，有沒有可能會受到傷害？如果一段感情的開始其實會造成許多人的受傷，或許，滿足我個人對情愛的追求在這個時候就顯得有點自私了，是嗎？

　　雪師的想法則是，或者所謂的愛情，其實帶著許多的冒險成分，如果在一開始的時候，不能就這樣冒險地跳進去，那注定就是在親密關係之外觀望。她的說法我完全贊成，但是，這樣的說法的背後其實並也沒有說明到底這個縱身一躍的人愛自己多還是愛別人多。對我來說，不管我是閉上眼睛縱身一躍，還是睜大眼睛小心觀望，背後，都還是一個「我」在作祟。

　　閉上眼睛拋開理性的「我」，想要的是那樣的激情，那樣的燃燒，那樣告訴我自己曾經愛過的轟轟烈烈，填補的是我的情感慾望；另一方面，睜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我」，避免的是烈火灼身後的體無完膚，期待的是一個安全平穩的恬淡祥和，滿足的是我整個人生的終極目標。不論是哪一個，我愛的，還是我自己。

　　於是，請雪師給我一個愛別人比愛自己多一些的例子，直接反應，她說倪敏然。然而對我而言，如果他愛別人多於自己，會不去想他這樣做之後對別人的傷害？他做的，或許也只是在暫時解脫（我有我的宗教信仰，於是不覺得這樣是可以根本解決他的問題）他在人世間面臨到的問題，是能說他愛別人多於愛自己嗎？我其實並不這樣認為。就算是說，之前的革命先烈，民主鬥士，捨身取義的英雄，奉獻自身的慈善家，看起來，他們給別人的愛都多於給自己的，但實際上，或許他們愛自己的方式跟我們一般人比較不一樣，他們透過了成就一些理想來實踐對自己的愛，於是，這些理想這些成就，就讓他們對自己的愛，顯得更加的偉大。

　　頭暈了嗎？很好，這就是我的目的，讓你們頭昏腦脹地可以有藉口去好好睡一覺，呵！

　　那跟鳳梨到底有什麼關係呀？來囉，哈哈哈哈，你要說我硬牽拖，也沒關係啦！因為一個人住，因為一個人住了以後的權限增加，但是家務卻也沒有藉口地得由自己來完成，然後意識到其實如果有人願意給我那樣的特權的時候，我也會很樂意地被服侍。接著發現，其實，愛與不愛，只是像選鳳梨一樣，喜歡哪一種口味，就選哪一種，或許沒有人會因為愛切片的鳳梨多於自己，所以才選切片的鳳梨的。大部分的人該是因為需要大塊的鳳梨來做披薩所以選大塊鳳梨，因為需要切碎的鳳梨來調雞尾酒，所以選切碎的鳳梨，那鳳梨愛情論，就是看妳愛的是，誰囉！而那個誰，呵，「我」，可能是大家在選鳳梨前的預設基準啦！

　　承蒙厚愛，謝謝大家把「我」擺在第一位！謝謝！謝謝！哈哈哈哈哈哈！







圖說：2005年春天ISU校園的樹的含苞的葉，感謝來自師大的楊老師熱情贊助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