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02 21:53:25輝哥

「白米炸彈」客楊儒門

↑聽阿公講古結束一天農事,楊儒門和種了一輩子田的阿公楊永塗,坐在田邊工寮話家常。在田疇勞動過後,是祖孫倆最開懷的時光。

■阿公自豪「真皮」鞋 年穿不壞

說好要上門採訪,楊儒門和阿公楊永塗卻都不在家。「他們在田裡啦!」楊家阿嬤說。

彰化二林田間,見到了這對同樣赤腳的祖孫。雙足和土地結結實實地麻吉在一起。楊儒門已不習慣穿鞋,楊阿公更自豪他的「真皮」鞋:「我這雙足勇耶,穿了七十幾年也沒壞!」

今年六月,金曲獎最佳客語歌手林生祥拒絕領獎,他說:「在我的心目中,楊儒門無罪。」幾天之後,二○○四年入獄的楊儒門獲得特赦。這位「白米炸彈客」讓社會正視農村的困境,但對農業政策的進退失據,政府不為所動。

英雄化或罪犯化,都非楊儒門本色。他有種悲憫情懷,十九歲第一次騎摩托車環島,結識單親小孩「死囝仔」,窮到要賣椰子才能上學,每天只能吃一餐;「死囝仔」生病沒錢看醫生,就這樣過世。楊儒門帶著「死囝仔」的三個弟弟到量販店,小小孩興奮地摸摸看看,卻只拿了一個麵包。

「生活才是一切的根本,」楊儒門感慨小孩已看清現實。他有宿命的悲觀,不斷批判社會,省思自己。一切作為,「我只想幫農民和小孩。」

在這場祖孫對談中,才知道老人原來這麼健談,如此搶戲。就像馬奎斯《百年孤寂》這部經典小說中,充滿實驗精神的老邦迪亞,楊阿公自年輕以來發明多多,不管有沒有動力的農業機械,經他巧手改裝都廣受好評。那天,阿公一一秀出他自製的各式鋤具,一字排開,儼然個人兵工廠。

如果機運好,創意十足的楊永塗或許會變成某家機械廠董事長;但他一直認命當著農民。看不到出路的楊儒門選了激烈的手段,因為他學不會阿公的認命。楊儒門說,阿公萬般不計較,人要這樣知足很難。

正像楊儒門和「死囝仔」曾這樣聊到:「事實就像月亮一樣,不斷在改變;真理如同太陽,只有一個。」這對赤足踩在土地上的祖孫,日日都生活在太陽下。
↑楊儒門從小就跟著爺爺楊永塗學習,祖孫兩人最能溝通,楊永塗把一具具自製的耙土工具陳列開來,仿如個人武器大觀。

■儒門花監大學畢 阿公農具發明家

農家青年楊儒門因為「白米炸彈」坐了九百卅八天牢。但他在意的農業政策改革,並沒有因為他的驚天之舉而改變。

一手帶大楊儒門的阿公楊永塗看孫子為了替自己和農民出一口氣做了傻事,也直言「犯法就不應該」。拿了五十幾年鋤頭的老農心中自有是非之尺。

楊儒門出獄後,當政客與媒體散去,祖孫又跟從前一樣,一起在田間流汗、講古,看顧那生機勃勃卻前景渺茫的田園。《相對論》訪問場景首度移往田邊,在夕陽與晚風中,捕捉這對農村祖孫最真實的對話。

問:阿公幾歲開始種田?聽說你很會發明?

楊永塗(以下簡稱「公」):我是日本昭和十年出生的,國小畢業就在家飼牛,十九歲務農。之前很愛雕刻,騎在牛背上就刻狗、豬什麼的。

當年種甘蔗交給糖廠,我用牛車前輪和馬達做一台方便採收甘蔗的鐵牛;也造一台鼓風機,把稻殼和稻穗分開。我組合鐵鏈、木柴,靠鐵牛帶動,做割稻機,一下就把稻子割光,有夠快活(輕鬆)、好用,全村割稻都由我負責。

我還用腳踏車的行李架和鐵板綁在鐵牛上,開過去田畦就全成型了,當時是台灣第一台。日本人還跑來拍照,隔年就模仿推出類似機型。

楊儒門(以下簡稱「門」):我印象裡只看過阿公駕鐵牛下田,不知道他有這麼多發明。但現在一些田間工具像鐵扒,大多是阿公親手做的。如果買現成的,很貴。

問:這麼會發明,怎麼不從事機械工作?

公:長輩不准。父母說,家裡只有兩兄弟,我若離家,三甲多的田就無人耕作了。我沒學過機械,但我看過大概就會了,當年唐榮機械曾經找我去上班,可惜就沒那種命呀,免怨嘆了。

當年有鐵牛,種田變得很方便,卻也很累,因為只要厝邊隔壁來拜託,就去幫忙,還要幫忙修理別人的鐵牛,就算半夜仍出門幫忙,而且免費。當時農村很有人情味,互相幫忙沒推辭的啦。

↑楊儒門(左)幾個月大時與哥哥合影,這也是他唯一保存的幼時照片。

問:楊儒門小時是怎樣的小孩?

公:很乖,都跟在後面,講什麼他都會做。他很節儉,拿了錢,也不知要買什麼。

門:這跟生活習慣有關,鄉下沒什麼物質需求與慾望,不太需要花錢。

公:小朋友想玩的玩具,我都能做。小時候,我們拿牛尾毛綁蒼蠅,用來「釣」蜻蜓,這你們一定沒聽過,這才是學問,有「步數」的喔!

門:農村四處都好玩,不需什麼玩具。小時候從老家走到田裡的途中有魚池,常跟玩伴釣魚。叔叔做方塊酥在賣,我就拿方塊酥做餌去釣魚。我也跟人家去採靈芝還是某一種菇,大人說要有蛇的地方才有,長大後才知道被騙了。

公:他出生那天正好在拜天公,這裡建醮,而且是卅年一次的大醮。他阿嬤就說:「這孩子以後一定愛吃肉。」

門:的確,我曾經想改吃素,才兩天就受不了,吃素真的很難活。

問:楊儒門何時開始幫忙農事?

公:他會走路時,就跟著到田邊了。夏天太陽曬,二林這邊沙質田地很燙,他就會用草包著腳才下田。你們都市人不懂,走下去就哀哀叫了。

門:那是在玩的,不算真的種田。

問:楊儒門念高工電機科,不想再種田嗎?

門:種田不好賺,又辛苦,家長認為讀書比較有前途,所以農村家庭很少讓下一代接手種田。如果年輕人不回來務農,就是棄耕而已。

問:現在務農和過去相比,比較輕鬆嗎?

公:沒啦,現在種田活不了啦,過去賺十元可以過活,現在要一百元才過得去。錢變薄了。

年輕人只要不賭博,做什麼工作都馬馬虎虎啦。楊儒門他爸也種過兩、三年的田,後來改打土木零工,最近幾年才到基隆謀生。早年隨便都有工作,現在可不行,還有年齡限制,工資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