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24 21:56:28瓦礫

在香港裡名為香港的地方

其一 曾慶紅與茶餐廳

「你從北角走到中環?」同桌的兩位表姊與兩位表姊夫用一樣意外的眼神看著我。

「是啊」我說。
我還說,我走到中環的時候,看見兩個警察正在翻查天橋上的每一個花盆。
我們都同意,那應該是因為中國國家副主席要經過那條馬路的關係。

我們正好住在這位曾副主席下榻的酒店。他是為了香港迪士尼的開幕而來,途中面見特首與立法會議員。儘管幾個衛星電視台不斷播放曾慶紅在香港各地行走的影像,酒店裡佈滿了安全人員與警察,各種安排並沒有太影響到我們的作息。我只有在某日步出酒店之後,聽見爸媽說好像有一個叫做長毛的人被警察架走。

但話又說回來,香港已經是一個不一樣的城市了。

說這句話其實沒有什麼事實基礎。這畢竟是我第一次到香港來。我一下飛機,便坐著機場快線到九龍,又轉搭免費接駁巴士直接進了海邊嶄新的海逸酒店。一路上所見盡是誇張的立體都市景觀。巨大高聳的住宅與酒店座落在數層樓高的水泥架構上,道路、高架橋和行人天橋交結糾纏在一起,地面的道路在架高的街廓間看來像是塿空的地下道,巴士在架構之中的室內馬路穿梭停靠。只有海邊的購物商城才能從一樓進入,許多住宅巨廈與車站的大門口設在離地五層樓高的架構之上。一直到酒店,這好像都不是我記憶中的香港。

於是我在難得的自由時間裡,找尋渡輪往本島去,希望確認自己的記憶與錯覺。

一不小心走錯了渡輪站,結果我只能在北角而非想去的灣仔下船。此行有兩個目的,一是找可能出售便宜簡體字書籍的新華書城,一是順道從中環往對應的渡輪站回酒店,或許有機會拍到香港著名的夜景立面。

走出北角渡口,果然看見在電影記憶裡香港市井的樣貌。狹小的市場、向對面不停伸展的招牌和讓人眼花撩亂的飲食店面。更讓人興奮的是,走沒幾步一轉彎就見到橫衝直撞的雙層巴士和電車,偌大的英皇道,街景幾乎全被巴士、貨車和行人佔據,見不到太多私家車輛。

我決定沿著擁擠的人行道向中環走去。根據香港旅遊局的地圖,看來並不是太遠。何況中間還有維多利亞公園可供休息。

令人疑惑的是,一直到中環,一路上都會見到路牌上寫著「往香港」,看來令人感到有些詭異。
是不是在某個地方,會有一個路標告訴我們「歡迎來到香港」呢?或其實我們對香港所有的記憶、回憶、在電視電影上所見到的那個名為香港的地方,其實都能在那裡找到最初與最終的源頭?

我很快地走完了英皇道。來到維多利亞公園。意外的是,這個公園並沒有我印象中都會公園對於荒野密林的渴望,而是精細地劃分成不同功能區域,其中以路樹和草坪緩衝。在任何一個地方坐下,似乎都無法有太過寬闊的視野。於是我放棄休息的念頭,試著找到軒尼士道。根據網路新聞的報導,香港政府由於這段區域「書店林立」,所以正打算進行「書店一條街」的社區規劃行動。我希望能在這裡找到較完整的簡體書籍收藏。
結果令人失望。包括台灣的城邦書店在內,整條大路上只有幾家零星的書店。裡面藏書少的可憐,更多半以繁體字為主。至此我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路上卻沒有什麼咖啡廳,只有看來繁忙無法歇腳的茶餐廳。我想了想,還是走進其中一家,花了相當台幣八十多元,買來一份夾著生菜和豬肉片的土司三明治和一杯奶茶。就算是如此繁榮的大街上,店裡還是沒有什麼人懂普通話。

其二 遺失的立面

坐在往北角的渡輪上,我成功地照到我們臨海的豪華酒店,卻怎麼也照不到著名的香港中環立面。

空氣非常差,我一想到照夜景的計畫無法實現,不免揣揣。

香港與九龍兩地到處充斥著高聳得驚人的樓房,就算從外表看來破舊的那些住宅也是。這應該是全世界看不到的景觀。在香港的擁擠與狹窄常常讓我覺得訝異。就算在六線的英皇道上,明明是一條寬廣的路,看起來仍舊飄散著揮之不去的渾濁氣息。當然這可能也得歸咎於這幾天污染的空氣。表姊說每當台灣有颱風,這裡的空氣就會變得混濁。

雖然後來還是從阿姨的口中還是問到了該去拍攝的碼頭,不過自製立面明信片的妄想沒有成功,本來以為能撿到便宜貨的簡體書也沒找著多少。連續走了四個多小時,我在鄰近中環的一個公園裡坐下,附近路上有一個招牌,上半部寫著「往香港」。天還未晚,就接到港灣另一頭的家人來電,晚上要在飯店聚餐。

我掛了電話,抬頭看不遠處的中環大樓群,心想今天或許無緣照見中環了。或許旅行最重要的畢竟還是慎選旅伴。

回到飯店,安全人員明顯變多。我們就坐在一樓的自助餐廳用餐。才不過多久,外面起了一陣騷動,許多人在鼓掌。我們猜是曾慶紅回來了。果不期然,副主席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走過餐廳旁的走道。我們全都喊著哈囉和他招手。他也回以微笑揮手,迅速地走進電梯。我們似乎意猶未盡,繼續開著他應該請全餐廳的人吃飯之類的無聊玩笑。

表姊夫婦聽說我想去新華書店,幫忙打了幾通電話,問到原來新華書店也不在什麼書店一條街上,反而是在跑馬地馬場的對面。晚上我們就坐計程車過海到了書店。初次見面,這間號稱以台灣誠品為藍本的大陸書店雖然有四層樓的規模,但是內裝卻看不出什麼設計,而僅是以原木色書櫃與毛玻璃拼貼而成的普通店面。一直要等到我進了銅鑼灣的商圈,發現香港的新光三越竟是從一樓向下延伸至地下三樓的曲折詭異空間後,我才了解香港除了時代廣場之類的大型計畫,或佔地為王打通數棟大樓的精品商場之外,其餘在台灣可輕易拿到龐大空間的百貨商場,在香港頂多拿下五分之一的狹小空間,多半還需要在既成的大樓裡自尋生路。我開始好奇這樣的地方,都市更新如何可能。

不過香港財團並不感到這樣的問題。地鐵可能需要花上十幾年的時間才能蓋出每個車站彎曲狹窄的走道和月台,但是中環的更新顯然超乎想像。以往立面中著名的匯豐大樓早已被掩蓋,更高的大樓就蓋在十分鐘步程之外。在大樓遙遠的頂端還有不知所謂的大型彩色螢幕,播放內容難以辨認的廣告。

爸媽聽到真有這樣一家書店,很感興趣地說要去看看,順便也可以拜訪著名的跑馬地。

在書店搜刮了一陣,我們跨過馬路走到馬場,卻怎樣也看不到中午餐廳服務生言之鑿鑿的人潮。從空蕩的廣場搭電梯上到露台,果然不見人影。這個露台上只有堆疊整齊的桌椅,倒是遠方的觀眾席上坐了近八成滿。這個馬場就像是近代史論文中描述的上海馬場,綠草如茵的跑道中央劃分成一塊塊具有不同功能的運動場地,可能就是因此才賦予了這個地方以「促進運動」的功能。馬場的四周則圍繞著充滿香港特色的高聳大樓,觀眾席的正對面樹立一具龐大的螢幕,上面有各種跳動的數據和馬與馬師預備入場的畫面。遠方的觀眾們似乎隨著螢幕上的動靜而逐漸興奮起來,但是我們卻怎麼也找不到螢幕上的馬在什麼地方。我們三人在露台上徘徊梭巡許久,嘗試眺望這些馬的所在,卻徒勞無功。

我們還正在猜想這或許只是過場錄影時,螢幕上的賽馬居然隨著槍響衝出柵欄,擴音器裡播報員的聲音激動起來,觀眾們也開始歡呼,跑道上卻還是什麼也沒有。一直等到這場領先懸殊的比賽結束,跑道上都沒有出現一匹馬。播報員和觀眾卻似乎相當滿意。繼續觀賞接下來的過場影像,似乎在等待下一場比賽。

我們看了一場在螢幕上發生的賽馬,只好百無聊賴地走下一個出口,卻無意從後門闖入一處會員專屬的餐廳,被服務生非常有禮貌地請下樓梯。

或許是過往的英國文化影響所致,香港一面滿是可以隨意出入的營業場所,一面卻又充滿了這種條條框框,無法自由穿透的空間。在主要道路上,沒有人會溢出擁擠不堪的人行道走上馬路,稍小的道路卻少有行人用的標示,任由眾人在指定的區塊上穿越車道。馬路也不像台灣如此開敞,許多只有單線的通行道旁卻蓋起比車更高的安全島。

舊市區的夜裡,路旁站著許多看來具有南亞血統的人,用不純熟的各種語言向路人邀約,四周的店面卻全是色情按摩,裸露的女性軀體就印在招牌上,七彩燈泡裝飾的樓梯口內,閃爍暗紅色的光芒。

其三 蔡瀾的笑容

根據一位燒臘茶餐廳(就像日本的所謂「拉麵」似乎涵括了整個「麵條料理」的空間,香港的「茶餐廳」同樣可疑地涵括了整個「一般餐廳」的範疇)永遠不笑的女服務生所說,這是一位香港著名的美食家,據說已經「吃遍香港」。我們點著頭,啃食著一整盤意外堅硬的蜜汁叉燒,看著貼在牆上蔡瀾先生推薦這家燒臘茶餐廳的報導。心裡免不了嘀咕。櫥窗裡掛滿油亮的全鴨,大廚低頭不語專注於碎骨斷肉的艱困作業。店裡客人一直滿座,女服務生無暇與我們聊天,搖搖頭招呼下一桌客人。

從台灣人的眼裡看來,蔡瀾先生的臉實在很難讓人不想起著名藝人蔡頭。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爸媽才一直對他的身分有種忍俊不禁的懷疑。

尤其是,我們前一天才在一個商場裡的「蔡瀾美食坊」中吃過一桌上海點心。

懷疑他是不公平的。香港的確四處都看得到這位蔡先生的照片。相較之下,各種像是蘋果日報加上Taipei Walker的藝人美食宣傳報導貼在牆上的權威性看來就是小了些。在跑馬地附近的中午,我們走進一家酒樓,雖然貼在牆上的報紙大吹特吹這裡的小龍包「嘆為全港最(青見)」,我們仍然對小龍包有點遲疑。

在香港,我們幾乎每天都吃的到親戚朋友推薦的餐廳。酒店附近十分鐘步程就是蔡瀾美食坊、時代廣場旁有池記餛飩、街旁巷內四處是引人饞涎的牛雜和燒臘、來過幾次的媽媽推薦的糖朝總店裡生滾粥與豆花甜品也是一絕。

我自己最常去的店卻是離酒店更近的Pacific Coffee。因為店內有無線上網,可以工作。但是這家連鎖咖啡店裡的東西卻貴得嚇人。雖然比起酒店上網一晚台幣六百元來的便宜,一份有熱餡的麵包加上一杯咖啡還是花了我台幣一百六十元,不包括刷卡上網的費用。

一般的茶餐廳的花費則在一餐台幣八十到一百元左右。其中也總是能有些趣味。我們曾在商場裡隨意走進一家新加坡連鎖的餐廳吃海南雞飯,一樣讚不絕口。

香港的吃食場所多的不可思議。或許是因為大樓全是住客,導致以一二樓為主的營業空間不得不充滿外食餐廳。在一定的範圍內,幾乎可以肯定能找到一種餐飲店,有時一個街角就有三家燒臘,或一條商業區的路上擠著十幾家酒吧。我們酒店所在的黃埔花園住宅區,除了四處滿逸的食物飲品店不說,還有一整棟商場,除了電影院外,六層樓高的建築裡全是各式飲食。這裡的食物不如台灣溫和而有固定的蔥蒜油醬等等班底,每種食物味覺鮮麗,各有巧妙,涇渭分明。在香港的短短幾天,沒有任何異國食物足以吸引食慾。就如媽一再堅持,在香港絕不要浪費任何時間在不必要的飲食上。

當然,如果以自由體驗為基礎,香港仍然會是一個充滿驚喜的飲食地。其實,蔡先生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

回到台灣之後,我偶然坐在一間咖啡廳裡工作。聽見幾個說著廣東話的年輕男女走上樓來。他們似乎討論著這家咖啡店。其中一個人說,這裡就像是Pacific Coffee一樣。我笑了笑。街角那裡有一家燒臘,我想各位肯定是看不上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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