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墜落



伊凡像一隻折翼的鳥，從十樓的陽台向下墜落。

地面以瘋狂的速度向他旋轉逼近，耳邊細語的風聲成了怒吼的呼嘯，但是伊凡就像無聲電影中一片離開樹枝的枯葉，無力、優雅的向下飄零。

他死了，死在清晨六點零三分。



一‧夜訪吸血鬼

「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一個我曾經也有過的選擇。」勒士達整理好鑲有蕾絲的袖子，側著頭，魔鬼般美貌的臉龐露出可怕的微笑。

米亞關上電視，深深嘆了一口氣；好無聊的電影。

如果真有那麼英俊的吸血鬼，世界應該早就天下大亂了吧？勒士達要不然遊戲到世界末日，要不然被愛他愛到瘋狂的人們亂刀分屍，哪裡輪的到兩個二流小鬼暗算？
算了，反正是電影，看完也就沒什麼了，真的有人相信會有吸血鬼？米亞離開沙發，走到門前準備撿起地毯上的報紙，冷不防黑色的大門被「碰」一聲撞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孩帶著笑，出現在門外。

「早安，米亞妹妹，大門關的不夠緊喔！」

「只有你才會用這種沒禮貌的方法進來，真是的。」
米亞白了他一眼，不理會開著的門，逕自從鞋櫃裡抽出一雙拖鞋扔在地上，回到沙發前拿起不怎麼雅觀的睡衣和洗臉的毛巾，年輕男孩咧嘴一笑，穿了拖鞋進屋。

「這麼早就在看電影啊？看什麼？」

「夜訪吸血鬼，很舊的電影。」米亞把毛巾往椅背上一放，「衝著湯姆克魯斯借的，可惜不好看。」
「那個我沒看過，不過主題歌很好聽。」

「我直接倒帶，懶得聽了。」
「啊，那很可惜耶……」

男孩看米亞不怎麼想搭理他，便開始幫忙她整理客廳；從拍拍沙發到抹抹桌子，又從收拾餐盤幫到擰濕抹布，米亞只瞪了他一眼叫他坐到沙發上去，就到房間裡去換衣服了。男孩無事可做卻又想說話，他一邊一個個翻看著散落在客廳桌上的錄影帶，一邊大聲的唸著上面貼著的標籤：
「『吸血鬼』、『吸血鬼德古拉』、『吸血女伯爵』、『夜訪吸血鬼』，哇……你是怎麼啦，借這麼多吸血鬼電影來看？」

「就是無聊啊，看哪個吸血鬼比較帥。」
米亞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來，緊跟著的是牛仔褲拉鏈拉上的聲音，門把「喀」的一聲，米亞一身光鮮亮麗的從房間裡出來，拐進旁邊小小的浴室，開始吹頭髮：
「我還跟同學借了安‧萊斯的小說……真的有吸血鬼這種東西嗎？」

「呃，不知道……你相信有嗎？」
「當然也是不知道所以才會問你……不過我不太相信就是了。」

吹風機轟轟轟的聲音掩蓋住了米亞的話，男孩站起身湊到浴室門口，裡面換成了化妝品盒子打開的聲音：
「我等一下就去找同學，順便把書還她……你要看嗎？你要是有興趣我就先把書留著，電影那麼無聊我實在沒什麼興趣再看小說了。」

「小說都是編的，哪有真的好看。」
男孩離開浴室門邊，閒晃到客廳旁邊的落地窗，後面還跟著米亞沒好氣的聲音：
「最好是有真的可以看啦！我當然知道小說是編的！」

「可是我就是吸血鬼耶。」

「我知道你是，你說過幾百遍了……」浴室的門打開，米亞摸著剛扣好的、一串銀色星星搖晃不停的耳環：「就算是，你肯定也是個血很稀的吸血鬼；我早上才吃過大蒜麵包呢。」

「唉，小說是編的嘛……」男孩鼓起腮幫子，二十幾歲的臉龐露出這種表情，讓人覺得他真是受不了的可愛，米亞哭笑不得，男孩卻轉頭看著落地窗，鼻子頂著窗玻璃：
「啊，你這個房間的位置好差哦，風景都被那棟公寓擋住了。」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住十樓啊？這裡是八樓呢……」

「九樓是空著的，要不要搬上來啊？」
男孩嘻皮笑臉的說，米亞不理他，坐到鞋櫃上去開始挑鞋子，小皮包裡的手機嘟嚕嚕的響起，打斷男孩的聲音，米亞抓起手機一瞧，不高興的按下取消，一瞥眼看到男孩正想發問，馬上又是一瞪：
「不準問我誰打的！我等等就要出門了，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啊？」

「來聊天的嘛……」
「少來，我要趕你走囉。」

「……好吧，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大消息的，」笑意從男孩的臉上消失，米亞盯著他，男孩眼裡還有著一絲絲調皮：「我們這棟大樓，剛才有人從上面掉下來死掉了。」

「……上面有住老先生耶，這樣詛咒人不好吧。」
米亞起先有些一愣，隨即又是一個白眼，男孩急忙解釋：
「真的啊，真的有人掉下來了！就在那個方向！不信你等一下看新聞，不知道晨間新聞來不來的及……不然中午的報紙上一定會有！」

「真的假的？真的有人掉下來？」
桌上的報紙好端端的沒動，米亞先是一驚，接著放棄了去拿的念頭，向男孩追問：
「不可能吧？連救護車的聲音都沒有耶！」

「我也不知道啊……這麼早……可能還沒有人看到吧……」
「豬頭！那你不會叫救護車啊？快一點，是……你知道是誰掉下來嗎？」

「當然知道啊！」
男孩又是咧嘴一笑，笑容好天真燦爛：
「那個人就是我嘛！」


二‧Needful Things


X年X月X日，我會和你的兒子在紐約時代廣場碰面，那個時候我們將會上報紙的頭條，原因現在的你是無法想到的；我非常期待那個時刻到來。
黑色的高級轎車捲起一地落葉，瀟灑的馳騁而去。

筆記型電腦鍵盤嗒嗒嗒的響，一旁的咖啡早已經冷卻，溶化不掉的方糖很可憐的在杯面載浮載沉；艾薇莉暫停下工作，靠向椅背，舉起雙手伸了一個懶腰，附有滑輪的椅子終於有機會動一動，發出滿足的吱嘎聲；她揉揉眼睛，打了一個痛快的大呵欠，對著電腦裡的進度滿意的點點頭──又是一個晚上沒睡了。

艾薇莉起身，拉開辦公桌旁邊的窗簾，心裡想著這麼好的天氣，回床上補眠實在是不應該。

一瞬間，一個黑影迅速的經過落地窗，艾薇莉愣了一下：有人掉下去了？

不會吧！艾薇莉猛然扯開窗簾，探頭向下望；清晨的大樓有著剛甦醒的模樣，老太太散步、提著花壺澆水，兩名學生正在熱身，準備開始慢跑，管理員養著的小獵犬在路邊追著蝴蝶；一切都跟平常一樣。

果然是眼花了。

熬夜翻譯這種詭異的文章真的會害人胡思亂想；艾薇莉壓壓自己的太陽穴，搖頭苦笑，外面跑步的學生嘻嘻哈哈傳進她的耳朵裡，聽起來好像是住在下面的那個愛看漫畫的大學生？不管了，先把臉洗洗吧。

門鈴「叮咚」一響，嚇了艾薇莉一跳，她抓起一件睡袍披上，從大門的魚眼往外看；是那個常常來幫忙打字、印稿、甚至是幫她設定網路賺點外快的少年。

「早安，艾薇莉小姐。」
少年微笑，對著艾薇莉伸手指指自己右眼下方──雖然自己說他是個少年，不過其實已經是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了──艾薇莉一愣，隨即無奈的笑笑，她打開門讓有著稚氣笑容的大男孩進來：
「被你看出來了，很大的黑眼圈？沒辦法，我一整晚沒睡。」

「今天是史帝芬金，是嗎？」
「對，已經打好了放在桌上，等等你有空就幫我拿去出版社吧。」

艾薇莉指指桌上，少年乖巧的替她整理好，收進米黃色的大信封，艾薇莉看著桌上涼掉的咖啡和自己胡亂穿著的睡袍，對少年的出現感到有些不快，她拿起杯子：
「我一整晚沒睡，你反而這麼早起？坐著吧，我去泡杯咖啡。」

「啊，不用麻煩了，艾薇莉小姐，我馬上就要走了。」

「馬上？你有急事嗎？」
艾薇莉驚訝的看著少年，心裡嘀咕著你是來做什麼的，少年卻只是微笑著，站在艾薇莉的辦公桌旁邊：
「因為我想早點看到艾薇莉小姐的作品，所以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趕來了，不好意思打擾您太久。」

「真會說話，還是去那邊坐著吧。」
管不了身上的睡袍了，反正那只是個大孩子，無所謂的。艾薇莉轉身走進廚房，扭開銀亮亮的咖啡壺，順便和正一張張看著翻譯稿的少年搭話：
「你會喜歡看這種故事？我以為你們年輕人會比較喜歡一些別的東西……昨天我還看到樓上那個女孩抱著一堆吸血鬼電影，說心情不好想看個通霄，真搞不懂現在的小孩子再想些什麼。」

「哈哈，艾薇莉小姐，您要是知道住在您樓下的小鬼頭在讀什麼，您可能會更驚訝了！」
少年小心扣好牛皮紙的大信封，回過身去幫艾薇莉收拾桌上散亂著的，密密麻麻的英文稿紙：
「不過我很喜歡史帝芬金的故事，尤其是這個！」
「是嗎？我還是比較喜歡愛倫坡和阿嘉莎‧克莉絲蒂……這一本翻完了我就想忘掉它了，看的讓人很不舒服。」

「艾薇莉小姐沒有想過那個店老闆到底是什麼人嗎？」
「沒那個頭腦想囉，光是翻譯就快把精神給耗光了，反正大概就是撒旦魔鬼之類的人物吧？」

「那，如果──」

「啊，差不多了，過來拿你的咖啡吧。」
咖啡壺開始嘶嘶叫，壺蓋跳動著，濃濃苦苦的香味從廚房流進客廳，少年緊張了起來，湊到廚房外面張望磨蹭：
「啊……我真的只是來替您拿東西的……還麻煩您幫我泡咖啡……」

「都已經泡好了，喝完再走吧。」
艾薇莉拿出兩個色彩斑斕的馬克杯，順手遞來一疊方糖，還有一個有著同樣色彩，壺嘴彎彎，很俏皮的奶精壺；少年很不好意思的接過，點頭道謝：
「謝謝艾薇莉小姐……好漂亮的杯子哦！」

「別客氣，趁熱喝了吧。你剛說什麼？」

「呃，我是想說，如果──如果Needful Things那位店老闆──問我最想要什麼東西，我會說我想要艾薇莉小姐這一組漂亮的杯子！不過不知道這個杯子要什麼代價……艾薇莉小姐呢？」

「那只是普通的馬克杯罷了，跟老闆說這個他會笑你的；再說你要想的話就不應該只想當個顧客，要當那個店老闆才對。」

「啊，艾薇莉小姐是這麼認為的嗎？」
少年看著艾薇莉，又笑了起來：「也許相去不遠吧？」

「……是嗎，那很好啊。」
艾薇莉沒什麼心情再和他聊天了，她只覺得眼皮沉重的一直往下掉，連咖啡的香氣都幫不上忙：
「等等就麻煩你了，我要回去睡個覺……對了，你怎麼知道我熬夜弄這個，這麼剛好一大早就來拿？」

「啊，因為我看到艾薇莉小姐打完了，所以就趁早來幫您送出去。」
少年的笑意更深了，艾薇莉有些昏沉沉的看著那張稚氣的面孔，突然覺得他的臉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現在的她實在想不出來，只能用手掩著嘴又打了一個呵欠：
「這麼厲害，你看到我打完了？」

「對啊，從那邊看到的。」
少年伸手指著辦公桌旁明亮的落地窗，艾薇莉看到被她用力扯開的窗簾，遲鈍的腦袋這才了解是哪裡不對勁；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沿著脊骨往上爬升；她勉強笑一笑：
「不可能吧……我這裡是七樓呢……從窗戶外面往裡看……你會飛？」

「我住十樓啊，艾薇莉小姐，剛才您也有看到我吧？」

「不對……那是……」
艾薇莉很想站起來，拔腿衝進自己的房間好好睡個覺，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少年的微笑在她眼裡模糊、變大，好像一個一閃即逝的黑影；
「那個……才不是……」

真是的，那明明是我眼花……怎麼會這麼像呢……

「艾薇莉小姐？」
碰的一聲，艾薇莉終於撐不住，少年的笑臉在眼前消失，她什麼都看不到了；咖啡杯和地面撞擊出「鏘啷」的聲響，跌落成一堆華麗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