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14 21:24:28Ambrosia

盡頭(上)

我有寫日記的習慣。

大概是記憶力不再俐落的那幾年後開始的。
一是希望有機會回頭審視,又或者為生活找點閒事消遣,
最大的用處大概就是幫腳步做點記錄吧。

將來,如果真有將來,我想為將來的自己留點東西。

如果說生活是一個個故事湊合而成,開端通常都出其不意。
那麼,當故事盡頭來臨時,腳步應會收到一些訊息,
然後,慢慢停住,喘那口氣,轉身離去,繼續下個然後。

有時候我會想起曾經看過的一些書,
沒有刻意堆砌、精湛編織,卻用令人無處可躲的穿透度,暗示滲透,
以為握有選擇權的時候,以為日子平凡無奇的時候,
人工的喜怒哀樂只是純粹的失真,真正的情節往往無關個人意願。

……其實,我不懂,也不想懂。
這個喜歡看小說的人,再普通不過。





七點十四分,這一個過去的人應該要現身的前一分鐘。

剛入夜的車站門口,呆立的我看來真是有點蠢,
其實有時候自己都忍不住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妳喜歡他嗎?

我不知道,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知道,
或許,在他眼裡我一直都是那麼蠢,
蠢到連這個問題都答不出來。

對於過去,我竟然可以又愛又恨。
討厭追溯,大部分是因為很多都早已記不清,
但我又喜歡探究過去裡的人物的現在,在哪,做啥。

七點十五分,這個街角已經開始有點令我厭倦。

手指無奈地放棄把玩身後可憐的一叢植物。
七點十五。掀開手機上蓋。七點十五。
討厭簡訊的冰冷,卻又喜歡它不拖泥帶水。
七點十五。讀取歷史訊息。七點十五。

我想我真的聽到了那聲嘆氣。

身旁來去的學生仍舊慷慨揮霍體內那股蓬勃,
而我只有百般無聊,餘光放縱漫遊街頭,
放任所有線條無限延伸穿梭。

偏黃的頭髮沿著前額輕輕下滑,飄著,
逆著光,背抵著門框,手插放褲管口袋,
我站在你面前的窄小走道,緩緩轉頭。

風撩過你的肩頭,你的黃髮,
輕輕地從窗口吹進房裡,
那天,我瞇起眼睛,卻看到你,
迎面而來,不著痕跡。





從我記得的那時候開始,
周遭總充斥著一張張看似自由的臉,
而我總是想要甩開身後什麼般全力奔逃,

自由。什麼都無所謂。

不自由的,以羨慕來妒嫉;自由的,以揮霍來彌補。
而我從容選擇眼不見為淨,
放任孤獨在房內玩耍,刻意將寂寞放置角落。

如同字典裡那個毫無附作用的自由一樣,
放縱大家無限揮霍,連我也不願費心贈與一個合理的定義。
像一塊隨意攤放的布料,大部分時候都能輕鬆跨越,
如果不小心絆腳,也總能在最短時間內拋開隨之而來的無邊無境。
直到它版圖拓寬,絆腳頻率變高。

七點十六。

終於讓我再度遇到了你。





一七三公分的高度、五十公斤的重量,
挑染的稻穗金髮、街頭舞者般的垮褲,
若有所思、心不在焉、些微孤癖,
籃球、電動、音樂、卻不怎麼念書。

很久很久之後,有人問起,
在這之前之前,有人問過,

「妳喜歡他什麼?」

你的臉孔、你的嗓音、你的身形,
我努力地想了又想,
你的穿著、你的習慣、你的思考,
我竟然完全沒有一點頭緒。

如果說想不出喜歡的理由才是真正的喜歡,
說不出喜歡你的理由的那個我是否真的喜歡上了一個人?

我不知道那雙我沒牽過的手的溫度,
我不清楚那個我沒感受過的擁抱的壓迫,
甚至沒有想像過。

也許那就是所謂制約與分泌合成的一種衝動,
還是早在制約成形之前,就被分泌一把淹沒。

聽過你聲音裡那種心疼的無助。
看過你眼神裡那種心碎的忽視。

這樣的我記得那天碰面的下午,
撩過你的臉的那陣微風吹起一陣令人流淚的灰塵,
卻想不起一個喜歡你的理由。

眼前的你,過去的你,
靦腆,有點熟悉又生疏,
我竟然有點害怕,
感覺腦後那陣熱流,隱隱約約,
我開始有點記得,
不可能死,但似乎也去了半條命的那段日子。

「你遲到了。」
站在街頭看著現在的你的我,
卻蠢得只說得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