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15 15:31:19尚未設定

《黑洞》




       不屬於,過去、現在或未來。
       的確曾經發生,卻又彷彿幻覺般不曾存在。
       祝禱能夠遺忘,然也慶幸擁有這些記憶。

       遺世獨立。

       被無限的吸納、擴張、吞吐,旋進無邊無際。
       攪拌成為黑色的濃稠,沒有空氣,沒有光線,沒有流動。

       旋轉,然後靜止在虛無。
       真空狀的虛無。

       漂蕩。靜止。擴展。壓縮。
       不可知的黑色蒼茫,什麼都沒有但是也什麼都擁有。
       無法控制的蔓延橫流,看不見的盡頭。

於是,我在這一片足以窒息的死寂中,甦醒。

甦‧醒。身子沒有動作,張開眼睛,目光緩緩聚焦在側邊深色桃木床邊櫃的花紋上頭,混沌著五秒鐘前的清醒。

沒有伴隨著急促呼吸,沒有應該有的倉皇與不安,也沒有任何驚悚片中的尖叫聲,更沒有汗滴或驚嚇,只不過又是另一次的,夢靨,而已。

只是夢靨嗎?

我起身,在黑暗中的床邊櫃抽屜裡搜索出硬盒藍色MILD SEVEN以及打火機,啪擦一聲燃上已經略微出現潮濕現象的煙管。吸收過空氣中飽和水份的煙草,味道似乎並沒有我想像中那樣差勁,也或許這並不是我所習慣的品牌,無從判斷現在的它與原有風味之間的差距。

無論如何,我意識清楚的調整了一下自己在床上的坐姿之後,失神的在一大片黑裡,端詳起手邊這個不熟悉的菸盒。

藍色MILD SEVEN是在那天發生奇怪事情的時候,所遺留下來唯一用來證明事件真的發生過的證據。

證據,還是證據之一?
我沒辦法回答。

因為另外一部分的證據,恐怕早已經被我的身體吸收殆盡,或許也已經轉換成有用的能量,消耗掉。

據說,男人精液的營養價值很高,所以很多女人習慣吞食,還聽說,精液的味道鹹鹹腥腥,吃了什麼樣的食物還會有些味道上的差異。我不懂,那些味道與營養價值對我來說極為虛幻,可是卻有人說我在那天吞下他身上的產物。

「沒有保險套,我也怕出問題,所以…」這個我那天才第一次見過面的男人,用右手食指往我的嘴巴邊輕輕比劃。

他說那句話的時候,我們二個正全身赤裸的躺在我現在躺著的床上,以一種極為自然的姿態窩在一起,而且在我開始清醒發問問題的二分鐘前,他是把我整個人摟在懷中睡著。

很溫暖,坦白說,感覺很好。
被保護,被信賴,被寵愛,被關心。

直到現在,每次看見這個他遺留下來的MILD SEVEN,我似乎都還可以感覺的到他身上的溫度,還有一個一個爭相湧進對方毛細孔的特殊引力,交換、呼吸、感受、纏綿。

於是,我雙手合十將菸盒捻進無法掌握的手心,回溫那天的美好記憶,關於那些個怎麼樣也想不起來的空白,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永久的停滯在過去,有沒有發生過,此時此刻並不重要。

「晚上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那天在他懷中漸次清醒之際,我聽見這般溫柔無比的邀約問句,可是我腦中沒有出現應該有的相對回應,只是不斷要自己回想喝醉睡著之後,所發生過任何有記憶的蛛絲馬跡。

「我知道,你在車上有親我。」因為酒精作祟的緣故,我發出自己也不理解的黏黏膩膩撒嬌聲音,在他耳邊說著我能夠回想起來的片段。

「嗯~」我聽出他這只是個無意識的單音,準備繼續陷入自我的記憶考驗。

「像這樣嗎?」男人輕輕挪動角度湊上我的嘴,探進我的舌,此刻我才知道他方才那個單音,所展現的意義竟然是YES。

潮濕的煙草味混雜著我不明白的酒精味道,從他嘴裡不斷傳遞、延伸、挑動著我全身的血液。明明是上一秒鐘還在挑戰自我記憶的朦朧,這一刻鐘卻全身並用的與身邊這個仍然堪稱陌生的男人,激烈的交纏起來。

原來,女人也可以是動物性下半身思考的典型。

想到這裡,我暴力的將整盒MILD SEVEN塞回抽屜,接著將手上的煙管丟進煙灰缸裡狠狠掐死,然後鑽回一片漆黑的床鋪裡頭,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潮濕。

依靠著回憶搜索,是否就能夠達到高潮?

在他認為是那天第二度進入我身體的時候,其實我的腦袋依然無法思考,不,或許該說是我腦中的紀錄器,從那一吻之後才明確的按下紀錄鍵。那個他說有而我卻空白的所謂第一次,於我而言根本不曾存在。

馬的,幹!究竟一次或二次,有什麼差別?

如果我是他,肯定會惡狠狠的撂下這句話,但是他沒有,直到踏出我的房間,甚至是後來幾次不得以的私下碰面,他都沒說過任何一句負面的話語。只是,我真的真的很想找回哪些片段,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一個在夜店剛認識的男人上床?

每個人都會說,這很正常。
不,這為什麼是正常?

以前從來沒遇上、發生過,未來也不希望再遇上、發生過這種事情的我,就是無法把這件事情當作正常來看待,尤其是那個我毫無印象的所謂第一次交歡。於是,那天在二人都整裝完畢之際,我的心直發抖,拼命回想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我檢討自己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我想給男人一巴掌,跟他說,我答應讓你送回家但是沒又說可以上床。
我想揪著男人黑色棉質T恤,跟他說,是誰准你脫光我的衣服。
我想大哭大鬧哭哭啼啼,跟他說,你要怎麼對我負責?

可是,我什麼都沒做。

我只是一個人坐在床舖邊冰涼的地板上頭,默默看著他從我的浴室淋浴出來,不急不徐的穿上衣服,然後從包包翻出硬盒的藍色MILD SEVEN,燃起煙管,吞吐,沉默。

「妳還好吧?」男人不知何時已經坐到我左手邊,用厚實的右手抓握著我的左手,關心的詢問著,而煙管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他的手指頭上。

「只是…沒這樣過……」一下子無法完全正確表達自己混亂的思考,我只能吐出這幾個字,沒考慮到他是不是能夠聽的明白。

不會明白的,這輩子,沒有人會明白。

瑟縮在棉被裡頭,我忍著因為潮溼而想撫摸自己的衝動,起身下床扭開床邊燈,低聲咒罵起這個自從那天之後,不斷會來襲的夢靨。

其實,說是夢靨或許太過誇張,那只不過是一個全然黑色的場景,很濃很稠,能攪拌卻無法流動,沒有聲音、沒有光線,沒有人,沒有我,也沒有他。

只有感覺。

很單純的呈現一種足以讓人窒息的感覺,明明知道氧氣正在被漸次抽乾,可是卻並不害怕或恐慌,就只是慢慢的滲透進感受著這個場景的我的每個毛細孔,然後,習慣,醒來。

每次從那樣的黑色場景中安安靜靜醒來之際,腦中出現的第一幕,其實是那天很不清楚的三個有關係卻不相連的片段。

有蓮蓬頭水柱、浴室的燈光、我、他。

「好~冷~~」男人攙著我的停格畫面,我的喃喃囈語以及直打哆嗦。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男人把我整個人摟在懷中,他的輕聲細語以及溫度。

這麼說來,那是整段空白中的一點點蛛絲馬跡?如果是,那麼我應該如何想像一個男人跟沒有反應的女人做愛,會是怎麼樣的光景?所以,才會有他認為我已經醒過來的第二次嗎?

頭疼了起來,我果然不適合在光亮底下思考。

清晨四點,這是第一次因為從那個黑色夢靨中醒來之後睡不著覺,我從自己的包包掏出習慣抽的SALEM燃上,接著百般聊賴打開電視機,來來回回在不打烊的電影頻道之間穿梭。

「不過就是個黑洞嘛!」操著廣東話的謝霆鋒,在電視畫面中的一個小房間裡頭,被個乾淨可人的女孩子狼狽追打,顯然女孩子是個完全不記得發生一夜情的早晨光景。

「人生當中總是會有幾個黑洞日,忘記就算啦,妳幹嘛這麼介意!」謝霆鋒氣呼呼揚著亂髮與鬍渣,雙手握拳怒氣難當的對著女孩子大吼著。

黑‧洞‧日。

我默念這三個字的廣東發音忽然有些明白,醉到不醒人事的那個夜晚,那段時間不過就是個黑洞日,所有的人、事、物、時、空,全部都被吸納進去那個酒精翻攪成的黑洞裡頭,我在黑洞外頭拼命往裡瞧,終究也瞧不出端倪。

只要擁抱是溫暖的、親吻是真實的、做愛是歡愉的,當下開心,就夠了。

真的這樣就‧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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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出處:朋友奇異果小姐的畫作,原題為:LEAVE。我很喜歡這張圖所呈現出來的感覺,因此跟她要了圖與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