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在他面前發抖 王健壯 　(20041113)

雷斯頓在華府當家時，權力大到被人形容華府像是他統治的城市。艾森豪有一次讀完他的專欄後氣得大罵：「雷斯頓那傢伙自以為是什麼東西，竟然敢教我如何治國？」。一九六一年，甘迺迪與赫魯雪夫在維也納會談後，他回到美國大使館見的第一個人，也是雷斯頓。

聽過這句話嗎？「你們來這裡前，我們已經在這裡；你們離開這裡後，我們仍將在這裡。」

雷斯頓（James Reston）當「紐約時報」華府分社主任時，聽說甘迺迪身邊的紅人泰德索倫森，欺負「時報」剛跑白宮不久的記者湯姆威克，他立刻打電話到白宮，毫不留情地用這句話教訓了索倫森一頓。這大概是新聞史上記者對政客講得最帶種的一句話。

華府一向有兩大勢力，第一勢力是白宮，第二勢力是媒體。一九五○到七○年代初期，「紐約時報」是第二勢力的代表。有人形容「一棵樹倒了，如果時報沒聽到，倒下的樹便發不出任何聲音」。但如果雷斯頓沒聽到樹倒下，時報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雷斯頓在華府當家時，權力大到被人形容華府像是他統治的城市。艾森豪有一次讀完他的專欄後氣得大罵：「雷斯頓那傢伙自以為是什麼東西，竟然敢教我如何治國？」。一九六一年，甘迺迪與赫魯雪夫在維也納會談後，他回到美國大使館見的第一個人，不是任何政府官員，也是雷斯頓。

但雷斯頓能有這樣的地位，絕非倖致。他寫的專欄，政客晨間必讀。他跑的獨家新聞也常左右政局。二戰結束前後幾個改變歷史的重大國際事件，例如關係蘇聯勢力擴張的雅爾達密約，影響歐洲復員的馬歇爾計畫，決定成立聯合國的頓巴敦橡樹園會議，都是他的獨家。

但雷斯頓還有許多未刊登的獨家。甘迺迪入侵豬灣的攻擊計畫，蘇聯在古巴祕密布置飛彈，他也都事前知悉，但甘迺迪打給他的前後兩通電話，卻讓這兩條大獨家最後不是被淡化處理，就是被留中不發。

雷斯頓擁有的華府人脈雖然無人能比，但人脈讓他拿到了許多大獨家，人脈也讓他成了第一勢力眼中的「圈內人」，甘迺迪把他當成自己人，就讓他在新聞上有得也有失。這是「圈內人記者」的宿命。

但尼克森入主白宮後，雷斯頓卻變成了圈外人。以前，歷任總統都是他的線民，但尼克森卻把他列為敵人名單之一，他在華府的唯一高級線民祇剩下了老朋友季辛吉。

但季辛吉是個相信「祇要是朋友就要利用」的馬基維利信徒。過去杜勒斯等人雖然會故意放消息給雷斯頓，但絕不會欺騙他。而季辛吉卻常欺騙他，明明決定轟炸北越的人是他，但雷斯頓卻被他誤導，在媒體上替他撇清責任。雷斯頓栽在季辛吉手上，祇能怪他太天真，不知道第一勢力從七○年代起已經發生了質變。

當然，第二勢力的同時質變，也讓曾有「平面媒體王子」之稱的雷斯頓，逐漸變成了不合潮流的過氣人物。以前，政客與記者之間尚有基本的互信，但「水門時代」開啟後，華府的兩大勢力卻彼此猜疑、敵對，像雷斯頓這種「共識型」的記者，早成了歷史遺跡。

但即使如此，雷斯頓「統治華府」的那個年代，至今仍是華府記者津津樂道的黃金年代。他跟歷任總統平起平坐的關係；他培養出無數大牌記者的將將之才；他的同事尊敬他，凡有疑難雜症，第一個請教的一定是他；年輕記者視他為偶像，每個人都有「雷斯頓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的抱負。雷斯頓傳奇從未褪色。

不信或不服的人，不妨再聽聽這段在維也納美國大使館內的對話：

「談得怎麼樣？」雷斯頓問他。

「我一輩子沒這麼慘過，赫魯雪夫竟然威脅我。」甘迺迪回答他時很明顯還在發抖。

如果你能讓總統也在你面前這樣，雷斯頓當然不足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