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4-02 00:40:46alyx
Yesterday When We Were Young 2
新生訓練的第二天，我便清清楚處地明瞭，有時候，人逃不過命運。
對一個瘋狂喜歡電影的青少年，卻又不夠叛逆到拒絕聯考，在背負著沉重升學壓力的高中時代所能做的，大概就是當別人都在認真準備聯考時，你卻花費絕大多數的時間在閱讀關於電影的一切。同學們可以背得出清末民初所發生的大小事件，而我卻只記得哪一年的哪部電影創下了何種記錄。如果混成這樣子，大學聯考還考得好，那就不只是祖上三代有積德一句話可以解釋的。
收到成績單後，我坐在學校操場的大榕樹下狠狠地哭了一頓，下定決心要好好唸大學。然而，新生訓練的第二天，這個決心便遠遠地被拋在腦後，因為那一天，我發現在這個寸草不生的學校裡，竟然有個叫「電影研習社」的社團。
負責人J在新生訓練的社團介紹活動中上台，介紹關於這個剛成立的社團「偉大的遠景」，興奮莫名的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對我來說，原來電影這檔事還可以結社用力地玩，就已經是夠令人高興的事了，管它社團大小，設備好壞與否。後來發現，沒專心聽講果然是錯誤的，因為情況比我所想像要糟的多。
那時候，學校中所有的社團都集中在同一棟樓裡，每個社團都有自己的社團辦公室，勢力龐大的社團所佔的空間甚至是其它社團的兩到三倍。可憐的我們，還得跟另一個我早已忘了名稱的社團共用那不到一點五坪的空間。所幸該社團早早陣亡，「電影研習社」終於名正言順地有了自己的社辦。
只是有了社辦還是成不了氣候，沒電視沒錄影機的，真不知電影要從何研習起，難不成大夥天天約了一塊去看電影？生意頭腦一流的J，早在社團成立之時，便想盡辦法接手了學校例行的電影放映活動──「週四電影院」。這個因為學生會難產而面臨停辦的活動，便成了意外的資金來源，每兩週固定於學校體育館放映電影一部，進場費每人二十五元。如果片子挑得好，扣掉租片費用與工作人員餐飲費，社團就能有不少的固定收入。
社團成立的第一學期，「週四電影院」總共放映了五部電影，分別是：「異形第二集」（沒辦法，J愛死了提著機關槍掃射外星怪物的Sigourney Weaver）、「神通情人夢」（現在看起來不只一點愚蠢的電影，但美得驚人的Virginia Madsen和紅得一蹋糊塗的主題曲”Love is love”，讓這部片當年紅極一時。）、「華爾街」（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Michael Douglas為什麼會贏得一座Oscar？）、「惡魔島」（Papillon，這部1973年的舊片當年真的重新發行過，精彩萬分的逃獄片。）與「站在我這邊」（無須多言的好電影，一流的改編劇本，還有我心愛的River Phoenix。）。這個活動的最大意義，除了白花花的銀子落袋，對我而言，最重要的附加價值，在於有機會接觸到電影發行公司（電影海報！電影海報！電影海報！），和近距離觀看放映師工作的細微末節。
在學校體育館裡放映電影，當然是因陋就簡地在籃球場後方架設機器，再將影像投射在舞台（講台）後方的白幕上。電影社的社員們便要在空蕩蕩的籃球場上排好一排排的座位，以方便同學們欣賞電影。每回「勞動服務」結束後，如果還有空閒時間，我總是不厭其煩地坐在放映師附近，看著他反覆來回地整理著膠卷，著迷於光線轉化影像的神奇魅力。
大部份的時間裡，沒有什麼人對放映師的工作有興趣，只有一次例外。1989年，「新天堂樂園」在台灣上映，轟動一時。校園裡每個人都在談論著，這是一部多麼動人的電影。電影上映後沒多久，就在例行放映的「週四電影院」裡，出現了唯一一次，也是難得一見的大混亂，搞得體育館內所有的人都一起騷動起來。沒錯，火燒膠卷啦！
這簡直就是「新天堂樂園」劇情的真實重現！正當所有人都專注著銀幕上的劇情發展，（坦白說，我倒真的記不得那天到底放映的是哪一部電影了，老覺得有Mel Gibson的臉在眼前晃盪……）突然間，畫面定住不動，接著影像熔化了，火光瞬間漫延開來，所有人在一瞬間全部回頭望向放映師，現場一片騷動。突發的狀況讓放映師也愣住了，呆了數秒才關掉放映機的電源。其實，正如同「新天堂樂園」裡所提到的，今日的影片膠卷根本不同舊日一般易燃，當天只是因為放映機故障，卡住的膠卷在高熱燈泡的直射下，開始熔化，接著因為高溫而產生燃燒的現象而已。
這下子，電影被迫中斷放映，因為放映師得動手將底片接起來。就在我們宣布要暫停放映五分鐘後，一大堆好奇的同學通通跑到放映師身邊東張西望，還有不少人在放映機旁一直待到電影散場為止……
還有，播映「巴黎野玫瑰」（Betty Blue）那天，正是卡列拉斯病後復出到台北開第一場演唱會的日子，同一天，有人的愛情從指縫裡滑落了……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後記：
「新天堂樂園」（NUOVO CIENEMA PARADISO，1989）是我這輩子最慘烈的觀影經驗。從多多偷錢去看電影的那一場戲開始，我的淚就沒停過，等到戲終離場，我的眼睛已經腫的不能見人了。高中時代，我幹過幾乎相近的傻事，常常只以饅頭果腹，好多存點錢看電影……
寫到這裡，電視新聞正不停覆誦著張國榮身亡已確定的訊息，一瞬間，「阿飛正傳」泛黃的影像在腦中不斷重現。如今，斯人已去，留下的僅是悵然。1990年的冬天，Leon、Li和Fann一起去看甫於台北上映的「阿飛正傳」，第二天，三人的臉上只有同一種表情，生命受到巨大衝擊的震憾。接著，朋友們一個個去看了這電影。同樣的，我們的生命也在那一刻或多或少的改變了。張國榮在戲中究竟死了沒有，再也不需要深究了，影像，已是永恆。
「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1960年4月16日下午三點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因為我而記住那一分鐘，但我一直都記住這個人……」
──「阿飛正傳」（Days of Being Wild，1990）
對一個瘋狂喜歡電影的青少年，卻又不夠叛逆到拒絕聯考，在背負著沉重升學壓力的高中時代所能做的，大概就是當別人都在認真準備聯考時，你卻花費絕大多數的時間在閱讀關於電影的一切。同學們可以背得出清末民初所發生的大小事件，而我卻只記得哪一年的哪部電影創下了何種記錄。如果混成這樣子，大學聯考還考得好，那就不只是祖上三代有積德一句話可以解釋的。
收到成績單後，我坐在學校操場的大榕樹下狠狠地哭了一頓，下定決心要好好唸大學。然而，新生訓練的第二天，這個決心便遠遠地被拋在腦後，因為那一天，我發現在這個寸草不生的學校裡，竟然有個叫「電影研習社」的社團。
負責人J在新生訓練的社團介紹活動中上台，介紹關於這個剛成立的社團「偉大的遠景」，興奮莫名的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對我來說，原來電影這檔事還可以結社用力地玩，就已經是夠令人高興的事了，管它社團大小，設備好壞與否。後來發現，沒專心聽講果然是錯誤的，因為情況比我所想像要糟的多。
那時候，學校中所有的社團都集中在同一棟樓裡，每個社團都有自己的社團辦公室，勢力龐大的社團所佔的空間甚至是其它社團的兩到三倍。可憐的我們，還得跟另一個我早已忘了名稱的社團共用那不到一點五坪的空間。所幸該社團早早陣亡，「電影研習社」終於名正言順地有了自己的社辦。
只是有了社辦還是成不了氣候，沒電視沒錄影機的，真不知電影要從何研習起，難不成大夥天天約了一塊去看電影？生意頭腦一流的J，早在社團成立之時，便想盡辦法接手了學校例行的電影放映活動──「週四電影院」。這個因為學生會難產而面臨停辦的活動，便成了意外的資金來源，每兩週固定於學校體育館放映電影一部，進場費每人二十五元。如果片子挑得好，扣掉租片費用與工作人員餐飲費，社團就能有不少的固定收入。
社團成立的第一學期，「週四電影院」總共放映了五部電影，分別是：「異形第二集」（沒辦法，J愛死了提著機關槍掃射外星怪物的Sigourney Weaver）、「神通情人夢」（現在看起來不只一點愚蠢的電影，但美得驚人的Virginia Madsen和紅得一蹋糊塗的主題曲”Love is love”，讓這部片當年紅極一時。）、「華爾街」（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Michael Douglas為什麼會贏得一座Oscar？）、「惡魔島」（Papillon，這部1973年的舊片當年真的重新發行過，精彩萬分的逃獄片。）與「站在我這邊」（無須多言的好電影，一流的改編劇本，還有我心愛的River Phoenix。）。這個活動的最大意義，除了白花花的銀子落袋，對我而言，最重要的附加價值，在於有機會接觸到電影發行公司（電影海報！電影海報！電影海報！），和近距離觀看放映師工作的細微末節。
在學校體育館裡放映電影，當然是因陋就簡地在籃球場後方架設機器，再將影像投射在舞台（講台）後方的白幕上。電影社的社員們便要在空蕩蕩的籃球場上排好一排排的座位，以方便同學們欣賞電影。每回「勞動服務」結束後，如果還有空閒時間，我總是不厭其煩地坐在放映師附近，看著他反覆來回地整理著膠卷，著迷於光線轉化影像的神奇魅力。
大部份的時間裡，沒有什麼人對放映師的工作有興趣，只有一次例外。1989年，「新天堂樂園」在台灣上映，轟動一時。校園裡每個人都在談論著，這是一部多麼動人的電影。電影上映後沒多久，就在例行放映的「週四電影院」裡，出現了唯一一次，也是難得一見的大混亂，搞得體育館內所有的人都一起騷動起來。沒錯，火燒膠卷啦！
這簡直就是「新天堂樂園」劇情的真實重現！正當所有人都專注著銀幕上的劇情發展，（坦白說，我倒真的記不得那天到底放映的是哪一部電影了，老覺得有Mel Gibson的臉在眼前晃盪……）突然間，畫面定住不動，接著影像熔化了，火光瞬間漫延開來，所有人在一瞬間全部回頭望向放映師，現場一片騷動。突發的狀況讓放映師也愣住了，呆了數秒才關掉放映機的電源。其實，正如同「新天堂樂園」裡所提到的，今日的影片膠卷根本不同舊日一般易燃，當天只是因為放映機故障，卡住的膠卷在高熱燈泡的直射下，開始熔化，接著因為高溫而產生燃燒的現象而已。
這下子，電影被迫中斷放映，因為放映師得動手將底片接起來。就在我們宣布要暫停放映五分鐘後，一大堆好奇的同學通通跑到放映師身邊東張西望，還有不少人在放映機旁一直待到電影散場為止……
還有，播映「巴黎野玫瑰」（Betty Blue）那天，正是卡列拉斯病後復出到台北開第一場演唱會的日子，同一天，有人的愛情從指縫裡滑落了……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後記：
「新天堂樂園」（NUOVO CIENEMA PARADISO，1989）是我這輩子最慘烈的觀影經驗。從多多偷錢去看電影的那一場戲開始，我的淚就沒停過，等到戲終離場，我的眼睛已經腫的不能見人了。高中時代，我幹過幾乎相近的傻事，常常只以饅頭果腹，好多存點錢看電影……
寫到這裡，電視新聞正不停覆誦著張國榮身亡已確定的訊息，一瞬間，「阿飛正傳」泛黃的影像在腦中不斷重現。如今，斯人已去，留下的僅是悵然。1990年的冬天，Leon、Li和Fann一起去看甫於台北上映的「阿飛正傳」，第二天，三人的臉上只有同一種表情，生命受到巨大衝擊的震憾。接著，朋友們一個個去看了這電影。同樣的，我們的生命也在那一刻或多或少的改變了。張國榮在戲中究竟死了沒有，再也不需要深究了，影像，已是永恆。
「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1960年4月16日下午三點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因為我而記住那一分鐘，但我一直都記住這個人……」
──「阿飛正傳」（Days of Being Wild，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