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家】


就記憶可及，三十歲前我沒有住過屬於自己的家。

家父一向風流倜儻，吃喝嫖賭，風花雪月，賺進多少揮霍多少。所謂的家就是租過一屋換過一屋，家父賺錢無數但也揮霍無數，仗著鄉下老家尚有祖屋可避風雨，從來不想另購屋宇。從小隨家父搬遷小城街上租屋而居，家對我來說從沒有歸屬感。因為我不知道下一秒鐘我們可能又搬遷何去？結婚前我約略算過搬了十二次家，包括有一次我在當兵休假回去找不到家，因為又搬了而家人沒有通知我。

結婚後我一心一意想找一個永遠的家，一個不必老是要換地址的家，一個我可以自由敲敲打打的家。後來我買了塊二分多農地，然後因為生意的必要我決定換一間店面，賣了地換了店面，我把前半生的所有投注在這個我要永遠居住的家。

我親手把舊屋拆了，改建成三樓新屋，樑柱是用建大樓的鋼骨架構，所有房間格局我親自規劃，所有管路配線我親自採圖，泥水電工是我的朋友，所以所有的工程我都參予並且親自加入施工。室內裝潢規劃我親自設計，我的妻舅是裝潢師父，我全力託付。地板是進口花崗石，天花板是進口防火板我親自拿火焰噴燈試過，壓在防火板背後的手都不感覺有溫度。

泥水電工是我朋友，施工中不止一次問我，到底想花多少錢建屋，因為他們訝異我沒有預算和節制，一個木門框板現成品三百到五百元，我用老木工師父珍藏的檜木做的門框板要五千元一付，而一個水龍頭幾百元，我卻用六千元一個，在我那鄉下純樸朋友的眼中似乎太浪費了。其實我估過賣地後改建屋子資金是應足夠的，永遠的家我夢寐以求的家，我如何會吝惜付出？

完工搬入新屋，床頭牆上是前妻七十二吋的獨照大照片，床尾是整套的電視音響還有當年滿貴的錄放影機。好長的夜晚躺在床上，我常常有如做夢般，不敢相信我是躺在完全自己擁有的家的床上。那份滿足，踏實，是常人無法体會的。我過了幾十年的無殼蝸牛生活，我愛家，念家比什麼人都強烈。

僅僅住了八年，相伴二十年的前妻一夕間變成另外一個人。爭吵、冷漠、忽晴忽雨，每天鬧著要離婚，要不就說：【把她當寄住的房客，不要理她。】讓我一直以為她有憂鬱症，我威逼利誘希望她去看醫生，對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我求神問卜台灣頭問到台灣尾，在用盡一切努力，在岳父的【妳去死算了】的無奈嘆息下，在岳母的【你去再娶我依然當你是女婿，千萬不可與我們斷絕關係】的淚雨下。我以為用離婚可以讓她改變，我離開了我前半生中最精華的二十年的地方和我親手建造的家。

結果她說了：【離婚後你我毫無關係了。】當我打電話回去時她說：【我打擾到她了。】倔強的我，從此沒再踏入那個家一步。我努力在外，只以為時間空間可以轉化，只以為我會在另一個空間重新闖出一片天後，只以為那會讓回心轉意成為真實。

五、六年來我又回到無殼蝸牛的生活，每天回去的是睡覺的地方，零亂，無序，沒有歸屬感，一點也沒有。假日我東奔西跑遊山玩水，除了睡覺我不願在那兒多呆片刻，我，又沒有家。

天意嗎？不久前我整理行囊發現一卷錄影帶，那是前妻多年前要去參加鄉裡晚會的歌唱比賽，我特意向朋友借了V8要幫她錄影。在試機時我竟然完整的錄著我親手建造的家，所有的擺設與裝潢，內內外外的拍了下來。而印像中這卷帶子後來我從沒看過，竟然會讓我帶了出來。

心滴著血看著影帶中那我親手設計的家，我卻歸不得。我沒有家。


上午 11:01 2005/10/26



※心情不好，只是說說。日子還是要過，未來還是有憧憬。只要尚有一口氣在，我的未來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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