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0-16 23:09:54翡翠

江南詩箋

親愛的我愛的詩人鄭愁予先生:
你知道嗎?我大多的時候,都讀不懂你的詩。
但你對我來說,是所有美好的,中國意象的啓蒙。我可以誤讀,甚至只是通過吟頌就能感受到那種音律的美好。

你聽
當我散步,你接引我的底影子如長廊
當我小寐,你是我夢的路
夢見古老的年代的寒冷,與遠山的阻梗
夢見女郎偎著小羊,草原有雪花飄過

你還說了那句在我耳邊久久徘徊的詩句: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裏的容顔如蓮花的開落

所以,江南是必定要去的,雖然我沒有一襲湛藍的衫子,但我仍願意踏過著你用詩的香氣鋪成的 ,通往江南的青石街道。
愁予先生,你知道嗎?江南是要選在適當的時間去的,也要選些不太熱鬧的大城市。因爲先生你說的江南哦,是小小的寂寞的城,巷閭寂靜。悠悠的流水如帶,在石橋下打著結子的,且牢系著那舊城樓的倒影。

以我選擇了深冬的周莊。
周莊一年最好的景色,在春天和秋天,但那時的小城人潮如鯽。於是,這只有橫豎兩三條小巷的城使如同擠滿了蓮葉燈的河床。
有一種開到荼蘼的美。
但我去的周莊,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一如美麗而呈靜姿的少女。
在花團錦簇的喧嘩過後,我便可以在這些白牆黑瓦,水光瀲豔,紛紛細細之中,靜靜讀著她的吳儂軟語。

到了周莊,我找到了一家在小城河邊的家庭客棧住下。銅環的輕叩如鍾,小小的房裏有高高的木窗子,可以看見門前的清澈的小河,滿天飄飛的雲絮與一階的落花。

我的先生,這樣的情境,如此的熟悉。是因爲你在我耳畔的細吟,還是這是我前生的城市呢?你以詩織錦,引領我來。你的詩令這小城如夢土般安詳,小城卻令你的詩錦有了不褪的光澤。

難得冬天的周莊竟然會下起毛毛細雨來,青石的街道都起了薄薄的霧。我們坐著小船,順著水流的方向,伴著船娘的四季歌,悠悠地穿過了小城星羅棋佈的各個大大小小的景點:雙橋、迷樓、澄虛道院……
來到了沈廳。
這是周莊最著名的景點,沈萬三的故居。三進的房子,精巧的心思。清靜的遊覽便有諸般好處:可以慢慢地看,可以坐下來,想著一個沈家的千金小姐該是如何嬌生慣養,綾羅綢緞,杏花煙雨地長大。

某個初夏的午後,穿一件杏子紅的單衫,頭上梳一個隨馬髻,坐在松茂堂西的小偏廳裏。手中執著生綃白團扇,輕輕地扇著,若有若無的微風。一個清俊的少年走來,目光偷偷投過來——白團扇,那一掩面的嬌羞。
那少年可是你呢?我的先生。前世是否有千年的慧根,讓你我相逢,且相逢于這小小的水巷中如兩條魚。

在小河的兩岸悠悠晃晃地走著看著,不覺就到掌燈的時份了。夜晚的周莊和白天有著不同的景致。由於遊客甚少,街道兩旁的小店都早早地關上了門,老老少少趕回家。所有搖櫓的船娘也都回去了,窄窄的河面上空蕩蕩的。小河邊上挂了三三兩兩的紅燈籠,還有樹上綠幽幽的燈。
夜如躡足的女孩子,悄悄地來了。街上只得我和友人二個,仿佛整個空城都是我們的。在安富橋上,坐著涼涼的石磚。雙腳可以吊在橋上晃呵晃的,橋下有無聲的水流過,長空與小河是同樣的寂靜。
我們可以甚麽都說,甚麽都不說。吃著飄著桂花香氣的栗子,聽著不遠處古戲臺那細細傳來遙遠的清音:“永夜抛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沈。爭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爲你心,始知相憶深。”

這樣的夜呵,如同沁涼的的膚觸,暗暗地印記在我的心上。
周莊,江南,齒間只雙音的兩次平行,只適合在細霧裏婉轉地輕輕吐出。


這曾是先生你的江南,現在是我的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