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找回親情的首次冒險
一個孩子對於親情能有多深的記憶與依賴?那回出走,是我人生裡對親情的首次冒險。天仍光的午後,我家還是牛排館,覓食的人們湧入,大人忙進忙出,我趁隙溜出去。再來,是跑。不停朝外婆家跑,方向正確嗎?我懷疑自己,並安撫自己。奔跑途中,所有景物經過我,復被我遠遠甩在後頭。我只留意地面起伏,這家地板略高,那處需留心有階梯。長高後不覺困難的起落,對我尚矮小的身體並不容易。我不害怕,以為只要走得過、逃得了,從此能與母親不再分離種牙。
我一心藏匿,經過曾與外婆午睡的房間,走向盡頭,廚房。再無路可去,只好藏匿於瓦斯桶後方。立即趕來的父親毫不費力找到我,領我回家。他蹲坐門前,命我在門口站著,說沒有下次。日光映照他的臉,淚水爬滿我雙眼,我始終看不清父親的表情。
此後,與外婆聯繫漸少。較有印象的,是她憑藉經營布莊練就的巧手,織件紅色毛線背心給我。毛線鬆軟,我一直穿到國小畢業,身體再撐不下為止。偶到外婆家,她老要我寫卡片給母親,有時不過是在日曆背面隨意塗寫,外婆仍慎重地將紙片對折,放進鐵製餅乾盒裡,待下回北上拿給母親。再後來,大舅小舅分別結婚,外婆有內孫,母親再婚。我與外婆及母系親族的關係愈趨於禮貌,失去童蒙時為之拋卻一切的心志胃酸倒流怎麼辦。
國小高年級,外婆家改建,外公外婆隨母親遷居台北兩年。完工後,銀樓不再開,一樓出租給眼鏡行,外婆發現罹患癌症末期。母親在電話裡,要我有時間常到外婆家,不說為什麼。直到外婆變得迷迷糊糊,我才發現善於忍痛的她,已必須倚賴嗎啡止痛。外婆也有少數清醒的時候,某日,她要我陪她午睡,她病後專屬的房間原是母親的女兒房。衣櫃上方的收音機播放鄧麗君清甜哀戚的獨上西樓治療牙周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