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對人的考驗,導讀《長夜漫漫路迢迢》
(劇照來源:澳門藝術節官網)
或許可以這麼說,王墨林的劇場作品,就是他世界觀的投射。譬如他在《黑洞3》向殘酷的戰爭發問國家的虛無,抑或多年來他與盲人合作,探索人在困局的行動可能等等。「存在」往往是他作品的關鍵詞,如一組鑲嵌於人與社會/國家之間的密語。
回返八零年代,王墨林自軍隊退役以後(這樣性格的人,竟然會去從軍,實有他的反叛理由)遠赴日本小劇場俢習,在那裡,他學習到日本文化界業已發展的「身體論」理論系統,自此,「身體」成為他的觀察「視框」。另一方面,「戒嚴/解嚴」常常是他論述的起點,這一大段台灣歷時四十年的「國家通過意識型態管理人民身體的權力控制系統」,導致人民身體的閹割化與空白化,可惜台灣人民至今未能視見、梳理「戒嚴/解嚴」連帶的種種身體空缺(關於這一面向的闡釋,可進一步閱讀《台灣身體論》)。
王墨林從日本回來以後,先是從洛河展意、息壤等藝術團體的街頭展演,窺見觀念表演藝術的可能(他日後也持續推動甚至創作行為藝術展演),進而從這些演出建構出台灣小劇場的另一道理解脈絡(關於他在這一時期的書寫,可閱讀《都市劇場與身體》)。同時,他又講述日本舞踏與劇場、導演二二八報告劇、並在2000年出任新寶島視障者藝團藝術總監,開始推動盲人以及身心障礙者劇場,創辦「第六種官能表演藝術祭」。尤其是他在1991年創辦的「身體氣象館」,可以說是台灣最早以跨文化交流為運作主體的組織,並於2005年組織營運委員會承接牯嶺街小劇場,後由姚立群於2009年接任館長及身體氣象館負責人。這座隱含台灣警政史的三層樓百年建築,在身體氣象館積極進行跨文化交流以及實驗策展的工作下,可謂台灣最具前衛性的劇場。
綜觀王墨林的劇場工作,十分全面,涵蓋報導、評論、編導、策展等無一不與,並且執守體制外的路線。在他的書寫或創作中,亦時常可見對於體制的批判,這個體制不單指國家、學校這樣的場域,而是任何一種會導致人們為之僵化、刻板的生產系統與管理機制。
這樣的系統,包括「家」。
「家」,即為美國劇作家尤金‧歐尼爾(Eugene O'Neill)原著《長夜漫漫路迢迢》的主題。在原著中,登場人物除卻女僕之外的四個主要角色,便是劇作家的父母、哥哥和他自己的再現──吝嗇脾氣不好的業餘演員父親,吸毒的母親、墮落的哥哥,以及多愁善感的弟弟──這四個角色共造了一個瀰漫著不幸與陰鬱的家庭。
王墨林談論這部劇本時說,「家」的戲謔性就在於,在「家」這樣的方寸之地,裡面的人彼此有愛,但又彼此拉扯,剩下來的只有相濡以沫;家的空間是硬碰硬的,可是你又離不開它,除非你變成失蹤人口,否則就是要被納入這個結構裡。因此,重新演繹《長夜漫漫路迢迢》,要談的不是表面的家庭情節,而是透過家裡面每個人的關係交錯,具體呈現家的問題。
即將於崗頂劇院演出的這個版本,王墨林一方面將他對尤金‧歐尼爾(Eugene O'Neill)的評價置入文本(男隊長:由於尤金奧尼爾一生始終以流放者自居,他非常渴望有個家,一個已經遺忘了的家,在這齣戲裡,家仍瀰漫著一種絕望的情緒。),一方面警示「這個故事發生在並不屬於特定的年代,或在特定的一個小城裡,有可能就是你我的身邊,或者正在一棟破落、敗壞的老房子裡發生。」將文本原屬的二十世紀初的時代場景擴展開來,訴諸人性的共通,亦加入歌隊的設計,拿捏改編者介入與觀看的距離。
家是對人的考驗。王墨林此次藉《長夜漫漫路迢迢》發出的提問,或許是當人身處於瀰散著絕望的家庭,最後究竟是會無計可施地被「家」的問題吞沒,抑或能夠拿出生命力走出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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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於第二十四屆澳門藝術節「號外:藝術節導賞」(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