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時常陷入「以貌取人」的認知模式，依對方穿著、使用的物件判斷其社會經濟地位，這一點有時很好用，有時卻是產生誤解的開始。約莫十年前在麵店工讀時，就有一次經驗令我哭笑不得。

那時我正從一個下課後即流連籃球場或撞球場的頹廢專科生，轉變為自動自發到小麵店打工的勤勉學生。起初，我的業務僅限外場服務，後來經一陣子煮麵給老闆、師傅吃食的訓練，生意忙碌時亦能協助烹煮。老闆以零沙拉油的方式料理的蒸麵，是當家的美味主打，也是價位最高的，不過說高，也僅八十元而已。記得一回我生日，師傅特地弄出一大盤足足三人份的蒸麵給我吃，那一天的蒸麵真是，真是過度美味啊。

至於那次哭笑不得的經驗，發生在某個高峰時間已過的晚上。通常到了這個時候，我習慣扮演一座猶如人形的比薩斜塔（當然角度沒那麼傾斜），靠在門邊稍事休息。過了不久，有一對情侶乘機車上人行道，停住，那輛車的款式是從未見過的古舊，幾處地方貼上膠帶，彷彿生嫩拙劣的拼貼藝術之作；情侶的衣著和機車相去不遠，大抵來自那些永遠在跳樓大拍賣的服裝店，看起來總是落後了一個年代，兩人的眼鏡樣式也顯得厚重、老氣。他們熄火，放下安全帽，從口袋掏出一把零錢，視線望向麵店，再低頭數硬幣。目睹此景，我的淚腺竟開始分泌，深深感悟一種尋常百姓的辛勞。為了一盤蒸麵竟要湊錢，才八十元，唉，台灣都被封為亞洲四小龍了。

就在我正陷入某種悲劇情境而無法自拔之際，這對情侶竟然從我的視線內消失。我滿臉疑惑，走到人行道上東張西望。機車還在呢，能跑去哪？下一秒，當我回頭，此樁天大懸案的謎底揭曉──原來他們走進隔壁的隔壁，在那間貴族世家大啖牛排。哇咧！我真是白浪費感情了，難怪人家說，長了眼睛還不見得知道泰山是哪位，這可真是誤會一場。

這件事是我麵店工讀時期的小小點綴，現在想來，好笑又好氣，而且不知怎的，竟仍存有一點點莫名的憂傷在裡頭。

※刊於聯合報繽紛版（2009 / 4 /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