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小孩兒，一個所謂一歲又多一、二個月的小男孩兒，其實在像我這樣的年歲，是最沒有憂愁的，可是我還是會煩惱，煩惱什麼呢？就是我的肚子常常會餓，餓了我就會不舒服，一不舒服我就會生氣，一生氣，我就會大吵大哭的，通常這個時候，就會有一個叫做媽媽的人會過來，她會把我抱起來，嘴裡用著濃濃膩膩的語調對著我：「我的兒呀，我的小小心肝兒呀，怎麼啦，肚子餓餓啦？不哭不哭，媽媽抱抱哦，乖，來喝奶奶了。」可是有些時候，這一個叫做媽媽的人，會不耐煩的對著我罵道：「你這個磨娘精，不是才剛剛餵過你？怎麼又再鬧個什麼！」但是她還是會將我抱起來，將我的頭塞在她的胸前喝奶，但是通常這時候她又會一直看著我，看著看著就會掉眼淚，嘴裡會喃喃自語的說著：「旺兒，不是媽要對你生氣，實在是日子難過，你又只會哭呀哭的，媽媽心底頭煩著哪！你怎麼不投生到好一點的人家呢？」這就是我最煩惱的地方，因為媽媽說的話，我一點都不懂，我只知道，媽媽的懷抱是我最舒服的地方。


旺兒也都一歲多了，回想起來，這日子過的也還真的是快，才一轉眼，都十多年了，我叫巧姐，想當初，娘生了三個哥哥，爹爹一直想要再有一個女孩兒，就這麼巧，我就生出來了，爹爹歡喜的很，就將我取名作巧兒，那時節金兵正在做亂，爹爹丟下了幾十畝田地的家當，一家人直往南來避禍，爹爹用手邊的銀兩買了幾間屋子，雖然和老家不能相較，但是日子總也是過的去，可是老天就是捉弄人，先是兩個哥哥被強行拉去做兵伕，這一去就從沒再見過了；三哥在我十一歲的那一年，又要被徵調，爹娘不甘願，我們收拾細軟，連夜奔逃，就這麼躲躲藏藏了好幾天，正慶幸間，可偏偏天不從人願，就在我們剛剛要喘口氣的時候，迎面撞上了拉民伕的官兵，娘死命的拉著三哥的手不放，那個帶隊的頭兒，一刀子將娘的半邊頭砍了下來。


我將頭埋在媽媽柔軟的胸前，嘴裡吸輟著媽媽的乳汁，肚子裡頭暖暖的，抬眼看一看媽媽，媽媽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事情，其實這樣的情景我看過好多回了，不只是媽媽，還有一個叫做爸爸的人也是，我常常一個人躺在炕上，獨自個兒的玩著自己的手，那是一個很有趣兒的事情，細細的長長的，一邊各五個，每一回我將兩邊各五個細長的手指抓在一起時，就覺得一陣發癢，嘴裡不自主的就咯咯咯的發笑，通常爸爸就會探頭過來，用他的手搔著我的臉頰，笑開了嘴問著我：「旺兒呀，笑個什麼呢？」可是更多的時候，我總是看著爸爸和媽媽，兩個人對坐著嘆氣，一個問道：「世道這麼的艱難，咱倆不打緊，可旺兒卻得跟著我們吃苦，我不忍呀！」一個答道：「巧姐，別難過了，這一時節，能活著就是運氣了，好歹我們將旺兒養大，將來就看他自個兒的造化了！」通常媽媽就會將我抱起來又親又聞的，可是臉上卻總是怔怔然的，有時候還會流眼淚，每當淚水滴到我的身上時，濕黏黏的，總讓我很不舒服；現在媽媽又是那一種怔怔然的表情，唔，媽媽你可別哭啊，我可不要臉上沾滿你的眼淚。


娘被砍翻的那一時間，爹爹搶上了去，對著那一個頭兒拼起命來，那帶隊的頭兒，一腳踹上了爹爹的肚子，爹爹哪裡禁的住，整個人軟了下去，我抽抽咽咽的哭著喊爹爹，另一邊兒，三哥被強行拖著走，漫天煙塵裡，只聽得三哥聲聲大喊：「妹子，哥哥是回不來了，代我好好照顧爹爹……」就這樣，好好的一家人，如今就僅剩我們父女兩個，我跟著爹爹邊挨邊過活的，爹爹受了那一腳之後，身子骨就一直不好，不時會咳嗽，有時會還會喀出血來，不過三年的光景，爹爹就不行了，好在就在爹爹過世前一年，遇到了來順哥，來順哥世之前在我們老家做事的，他大我個七八歲，如果不是來順哥，我一個小女孩，可還真不知道要怎麼過日子，爹爹死後，來順哥一直照顧我，我在十九歲上嫁給了來順哥，亂世之中，總是需要互相扶持照顧的，成了夫妻後，來順哥對我更加的好了，沒多久就懷上了旺兒。


媽媽的身上總有一股令我很舒服的味道，我開心的吸著奶，媽媽好像也沒在發呆了，她低頭瞧著我，臉上漾出了一抹微笑，嘴裡還輕輕的哼著歌兒，就在我心滿意足的時候，我身後起了陣風，原來是門被推開，接著我的身子被一隻手抓起來丟在炕上，喂，很痛哪！而且我肚子還沒飽呢，於是我就放聲大哭！這時候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孩子餓了，你餵她吃飽罷。」咦~是啊，我是還餓著啊，怎麼還將我丟在一邊，我一邊兒哭著，一邊兒瞧見那個女人將一名比我更小的小小嬰孩，硬塞在媽媽的懷裡，這怎麼可以！媽媽是我一個人的，我就哭的更大聲了，媽媽這時候趕忙將我也抱了起來，這時候那一個惡女人大聲喝道：「我叫你餵我的孩子吃奶，你沒聽見麼？誰教你抱自己的兒子？」她的話都還沒說完，忽然我的身子就飛了起來，原來是這個惡女人將我抓起來，我被她摔往牆邊，我只覺得頭頂邊上痛的不得了，我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暈過去了。


我低頭看著旺兒心滿意足的吸著奶，心中無限慈愛油然而生，小旺兒，好好的，快快大，只要你平平安安的長大，媽媽什麼苦都能忍的下，正在想著間，忽然門被推開，只見一個穿著杏黃道袍的道姑和一個手拿著一把明晃晃長劍的少年，最奇怪的是，那一個道姑居然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看著那一個少年手中的長劍，我心底不自主的害怕了起來，光天化日之下，該不會是搶匪罷！來順哥現在又正好在山邊田地裡，萬一他們要對我動手，我倒是沒關係，可是旺兒呢？該怎麼辦才好？正時候卻見那個道姑，一把將我的旺兒抓起來往炕上一丟，將她手中的嬰兒塞到我的懷裡，說道：「孩子餓了，你餵她吃飽罷。」原來是幫嬰兒找奶喝，想來應該不至於會害我吧，耳邊聽得旺兒正在大哭，我哪裡忍的下心呢！連忙將旺兒也抱起來，那個少年看到我袒著胸膛，立即轉身向外，看來他還算是個好人，可是那個道姑卻惡狠狠的喝道：「我叫你餵我的孩子吃奶，你沒聽見麼？誰教你抱自己的兒子？」話沒說完就立即伸手將我的旺兒抓起來摔向牆腳，旺兒一頭撞到牆板，血流了滿面，連哼一聲都沒有，旺兒呀！我心中大痛，將手中的嬰兒一放，連忙撲到牆腳抱起旺兒，旺兒！旺兒！你沒事罷？可是旺兒卻都沒聲音，兒呀！我放聲大哭；這時候只聽到背後鏗的一聲，我回頭看了一下，見到那個少年的長劍架開道姑的拂塵，這個惡道姑，你居然還想打我，那少年口中說道：「李師伯，你若是將她打死了，死人可沒奶。」那個道姑怒道：「我是為你的孩子好，你反來多管閒事。」原來他們是一夥兒，這樣一個惡道姑，竟然想打死我，我心底越想越驚懼，只想趕快逃出去找來順哥，又只見那少年陪笑道：「這孩子餓得緊了，快讓她吃奶是正經。」你們這麼兇霸霸惡狠狠的，居然還想要我幫你們的孩子餵奶；那少年伸手到炕上去抱嬰兒，那個道姑卻舉起拂塵擋住他的手，趁著他們兩個人不注意的時候，我連忙從後門跑了出去，耳邊還聽到那個道姑叫道：「你敢搶孩子麼？」我不停步的死命往前跑，至於那個少年到底回了些什麼話，我已經管不著了，我得趕快找到來順哥，突然間，身後邊風聲響起，我只覺得腦門上一陣的劇痛，模糊中只見到我的旺兒正張開了眼睛，兒呀！


忽然間我覺得頭頂一陣陣的痛，身子搖來晃去的，讓我的頭更痛，我不自禁的張開眼睛，原來被媽媽抱著，可是媽媽好像正在跑步，幹嘛要跑呢？對了！那個凶惡的壞女人呢？喔~一定是媽媽抱著我要逃跑，忽然間，媽媽的頭上有個不知道是什麼一絲絲東西罩下來，跟著那個一絲絲的東西順勢往我頭上落下，那一瞬間，我全身輕鬆了起來，頭頂也不痛了，媽媽！我來不及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