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是上帝默許的。

****
尼可拉斯凱吉有部電影，【八釐米】，談的是一個私家偵探，受托找出一個平常的富翁，死後所留下的一支八釐米片子的故事。片子裡，是個女孩被一個粗壯蒙面的男子虐待致死。平常的富翁，怎會有這不平常的片子，而看似不平常的粗壯男子，又會是什麼樣子?

男子在最後找到了，這個行為乖常的男子，卻生活在一個非常平常的環境裡。沒有殺戾的平常外表，就像是鄰家的大男孩，小時候也沒有受到家庭暴力……

原來，惡的樣子，竟是那麼的平常。

****
電影的最後，對我來說是非常暴力的。暴力的，不只是因為偵探與虐待女孩的男人們之間的肢體衝突，偵探殺了他們。

暴力的是，一向溫和自持的偵探，在找到了那些施虐者之後，發現了原來一直以為這些有暴力傾向的、可惡的施虐者，竟是這麼平常時，偵探也跟著暴力起來了。

暴力的是，人在真實面前，其實是非常脆弱的。於是，為了掩飾脆弱，人們並不想看到真實，想看到的是符合於其所預想的狀況，從而維持其生活的秩序感、安全感。

暴力的是，真實從來就是不安全的，也從來不會想要去憐惜人的脆弱，總是在人們不小心的、沒有意識到的某個角落，突然撞上了我們。

****
真實，是不安全的，因為它不會總是按著我們所期待的樣子出現。這種不可預期，是超越人的理性與知識，是逸出我們的意識型態(Paul Ricoeur的用法)。那種感覺是，就像個上千度的大近視，沒了眼鏡看不見，就是配好了眼鏡，也總會有什麼沒注意到，或者說沒有辦法注意到的狀況。

人需要有副眼鏡，才能了解，才能看到這個世界，但就是有了眼鏡，也還是有看不到的世界。說真實不安全，說理性、知識有它在本質上的限制，並不是說就放任它去了，不管了，並不是反智，不是自暴自棄，這跟大近視說，就算戴了眼鏡也會有什麼看不清楚，而就丟掉眼鏡，是一樣的魯莽。提醒真實在本質上，就是不安全的，就只是一種本體論上的翻轉，換個角度來看這個世界的另一個樣子:

麥帥說:「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安全，有的是機率。」不安全是正常的，混沌才是世界的本體，生活裡總是會有各種失序的風險，於是要求一個完全的控制與順利是不可能的、是太過天真的，或者，根本是自欺欺人，掩耳盜鈴。

****
惡的樣子，其實是非常平常的。或者，平常的不是惡的樣子，而是人們總是會去區分善惡、好壞的習慣。然後，善該如何，惡會怎樣，之後再這些善惡的「概念」上，填上想像的、應有的內容。而善的，就是那些好的，每個人都期待的，就會一股腦的往那個框框填上去。

至於惡，也就是那些不順從我們所希望的「雜質」，這些應該被「剔除」在日常生活的秩序裡，這些，應該是「不平常」的。

但，應該，就只是應該。如果惡會按著人所想的，應該的樣子出現的話，那就不算是惡了。

惡，其實，是很平常的。如果它有什麼不平常的地方，那就是，它比平常更平常。





註:圖片是Paul Tillich (1886-1965)，存在主義神學家。台灣有一本他的書的中譯，【存在的勇氣】。寫這篇，當然還是連著我正在發展的【惡的本體】，及一連串前文中提到的【批評】與【全球化時代的公民意識】系列文章，包括方法論與知識論上的立場等，不過，更直接的，是要回答寄居蟹學姐的留言。

人在巴黎，我沒有辦法從置身事外的身份，去跟在台灣的人說，恐懼是沒有必要的，這就像是馬市府處理和醫，沒有計劃，就只會說「敵前抗命」一樣，然後譴責和醫抗議的醫護人員。「不教而殺，謂之虐。」不給後勤、補給，不能了解官兵心理的將軍，不是好將軍。「將軍無能，累死官兵」。

恐懼、擔心，是一定會有的。我也擔心我的家人、我的朋友。甚至，我願意說，沒有恐懼，才是最可怕的，因為沒有希望，沒有牽掛，才會沒有恐懼。因為不知道惡就在身邊，沒有意厭到瘟疫永遠不會消失，所以不知道恐懼，而這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一個政府，沒有危機意識，沒有處理問題的能力，就只會告訴人們，不要擔心、沒有問題。於是，因為這些帶了一種濃濃的不食人間煙火口音的「天使」，以美麗的臉孔、溫柔的音調，跟人們宣示了權威的消息後，人民很容易就在不提防之間相信了他，那這不只是可怕，而且可惡。

不罵人了，免得讓人以為我嫉妒馬英九長得漂亮，出了事總是不沾鍋。這文章是寫理論喔，是寫【惡的意義】，那麼完美的人，不是我討論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