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9-02 01:41:53寄居蟹

學術研究的距離感

「如果我們做的題目是關於台灣的,那麼為什麼來法國唸學位?」我的一個朋友這樣問我。

說實在的,這樣的問題不是第一次出現,就是我自已也這樣問過我自已。我的朋友繼續跟我說,她的教授,留法的,告訴她,「既然在歐洲,就做歐洲的題目。」

說實在的,我對這樣的看法,並不十分同意。有同意的,也有不同意的。而其實,我自已也想了一下,同意不同意,總是可以找出一堆理由來各自說其同意不同意。從不同的立場,也就有不同的同意與不同意,難的,從來不是找理由,而是在特定的立場,對於特定的問題,如何論證出一個有效而邏輯上清楚的「理由」。

比如說,我可以說,為了資料上的方便,為了能打入當地社會,所以做當地的研究,法國、德國,或是其它留學國,而要做台灣的話,那就留在台灣也就夠了。立場是:資料取得方便或是打入當地社會,甚至是比較用功一點的理由,說是為了能在往後返國從事學術研究時,成為對該留學國研究的專家,於是,就做當地國的研究。

只是,這些各種的理由,是不是真能支持、完成那樣的目標設定,「因為……,所以寫做該國的研究」,說實在的,我相當的懷疑。

1)資料取得方便,是真的,但這並不代表有了資料,就寫得出論文,也不代表資料取得的成本,會高到其它的考慮,因而值得因為這樣的理由,就做了當地國的研究。事實上,就如同Michael Polanyi所說的「默會致知」,對不同文明的研究,就資料的掌握,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距離感。這種距離感的來源,來自於日常生活的經驗知識,就研究來說,特別是有關社會學科的研究來說,是這種日常生活的經驗知識,指導對資料的詮釋,否則,資料不會自動寫成論文,資料取得的方便,在這樣的脈絡下,恐怕無法有效論證出寫當地研究作為論文的理由。

2)打入當地社會。是的,當在研究當地社會,了解當地歷史的過程,確是可以漸漸地感受Polanyi所說的「默會致知」,也可以與當地人有更多的話可以聊,但這些都只是「工具性」的意義,只是提供打入當地社會的「方便門」,但這並不是唯一的方便門,更不代表有了這樣的工具,就可以進入當地社會,與當地人有更多的接觸。就像我們不能說有了套下廚的好道具,就可以煮出一桌好菜一樣。打入當地社會,需要的,不是了解當地的歷史,而是一種生活的能力與藝術。

3)「到了當地國,研究當地,回台灣之後,成為該國的專家。」這個目標也定了太高了,就像在台灣唸了十幾二十年的書,誰能說自已就是台灣史、台灣社會的專家?做為一個研究人員,也許最重要的就是誠實地做研究,「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不用也無法自我膨脹,唸了幾年的書,寫出了篇論文,最多也不過了解自已專業的領域,至於其它的領域,就是之後的學術生涯進一步努力的方向,但,不用,也無法以為,當選了當地的題目作研究之後,就了解當地。

那麼,出國留學做研究,怎樣的目標是「現實的」、「實在的」目標呢?我想,很具體的,就是了解,我們就在當地,不過待了幾年,而這幾年的學術訓練,重點是對於問題意識的準確性,以及研究方法上的組織能力。

選一個好題目,怎樣展現自已問題意識的準確性與研究方法上的組織能力,實際上才是博士訓練的重點。

「如果我們做的題目是關於台灣的,那麼為什麼來法國唸學位?」因為我們來法國唸學位的重點,考慮的,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有紮實的學術訓練,問題意識上的、研究方法上的,而可以拿到了個學位,有個進入學術研究的鑰匙,方便做進一步的研究。

做研究,有二個層次的問題,其一是資料性的,這確實是個問題,但這個問題並不是只能以做當地的題目來解決; 其二,是研究方法上的,而這不只是學術訓練的重點,更重要的,是一旦有了研究方法上的通澈,對於不同社會的掌握,不管是台灣研究,還是在地國的研究,都能出入於其間,而寫出一篇有資格的學位論文。

甚至,一旦有了研究方法上的訓練,從一個異質的文化回頭看台灣,反而可以比在台灣做台灣研究,有更好的視野。「魚只有離開了水的瞬間,才會知道水的存在」。在台灣,我們浸淫在台灣文化的大洋裡,有時候反而會因為太多的資料,或對於日常生活中的運作,認為其過於「理所當然」,而錯失了重要的結構性秩序。這些只有在一種「鳥瞰」的、「比較」的,若即若離的距離感之間,可以更適當地掌握其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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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才知道他的重要性」。或許是愛情故事中的遺憾,但也是學術研究中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