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的是什麼樣的軍購***

前幾天看了國防部副部長蔡明憲的大作，他引了聖奧古斯丁的名言道：「他們並不是不要和平，只是他們要的是不一樣的和平」，藉以提醒反對軍購的一方，老共要的和平與我們要的和平是不一樣的，所以切勿落入一廂情願的和平假象之中。

對於近來關於軍購的紛擾，在這裡我也要借用聖奧古斯丁的這句名言，只是內容要改上一改，我得告訴民進黨政府：「我們並不是不要軍購，只是我們要的是不一樣的軍購」。

◆軍購問題的本質◆

每個國家都需要國防，這是今日仍然不變的道理，即便安全如瑞典（無敵國、永久中立）這樣的國家，也需要發展國防工業。換言之，沒有一個人會去反對國家發展並添購國防用品；但納稅人作為國家的主人，總有權力問問：花這些錢買這些東西，是否真有必要？

軍購問題，就本質上來說，可分為兩個層面，一是財政公平與預算執行問題，第二則是國際關係與國家生存問題。要進行或評估任何軍購（或非軍購）之前，必須先平衡地對兩者進行思考，否則都只是空口說白話。

◆從財政面來談軍購問題-致命的奶茶◆

首先，這次軍購之所以引發了民間廣大的迴響，並不是某些泛藍陣營那種近似投降的主張贏得了民心，而是台灣社會目前真正面臨了財政困窘的諸項苦果。這些現象包括了：地方政府發不出薪水，只好盡量拖延公務員退休，結果造成人事管道壅塞不堪、各地學校營養午餐費常沒有著落、同時學費高漲，令貧窮階級難以翻身、保育經費杯水車薪，各地災害防救難以落實，災民救濟體系難以建立、健保虧損連連，窮人生不起病…。

這些社會問題，簡單一句話，就是政府沒錢。國防部說了，每天只要每個人省下一杯珍珠奶茶的錢來捐贈給政府，那麼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但是事情真的那麼簡單嗎？

政府沒錢的問題，並不是讓大家少喝一點珍珠奶茶就能解決，真正的問題在於，政府因為買這些武器，讓我們犧牲了什麼「奶茶」？我們當然可以不喝真正的珍珠奶茶，因為真正的珍珠奶茶不但不是民生必需品，而且還可以讓私人透過市場取得，不勞國家代勞。我們真正希望政府所提供的奶茶，是教育、治安、醫療等公共服務，這些正是我們無法依賴私人機構所購得的財貨，所以我們才繳稅給國家，希望由國家提供物美價廉的服務。

我們因為軍購所少喝的「奶茶」，正是我們最希望透過國家機器提供的物品，結果被輕易化約為我們可以勒緊褲袋、輕易捨棄之物，這就是國防部的邏輯。殊不知，當國家連這些基本的奶茶都提供不出來時，我們還要國家做什麼？

◆軍購案不應該是一個包裹◆

六千億不是不能花，國防當然也是一種公共財，但是六百億既然是預算，它就得按照預算的邏輯來執行財務規劃，根據實用性、迫切性以及損益比做出各項評估與管控。

首先，六千億軍購案何以是一個不能拆開的包裹？天底下有什麼預算是無法分門別類討論的呢？潛艦對於制海權的重要性，跟愛國者飛彈能夠對等類比嗎？潛艦的養護訓練成本，與武裝直昇機難道會相同嗎？在這裡，我們看不到細緻的討論，只看到一個龐大的六千億軍購案被討論，要贊成就得全面贊成，要反對就得全面反對，這就是台灣式的粗糙政治。

六千億是個數字，六千億不能說少，但也不能算多，這筆預算合理與否，一切端視你買到什麼東西來決定。如果我們不瞭解即將買到的東西，可以請國防部列席說明；如果我們不確定東西是否合用，可以請軍事專家來開公聽會。因此軍購的問題，絕不能被簡單化約成「你贊不贊成軍購」這樣的命題。

為什麼台灣意識型態對立非常嚴重？簡單地說就是政治人物與人民都不習慣處理細緻的政治問題，當問題一來，大家只好被逼著用意識型態來考慮問題。奇怪的是，當商家問你要不要買東西時，有點智商的人總會問出「什麼東西？多少錢？怎麼賣？」這類的問題；但到了政治問題時，大家彷彿就掉了腦袋，對於這種只有「你贊不贊成軍購」卻無上下文條件的白痴問句，竟也有人可以產生明顯答案，這種人當然可能是意見激烈的少數，但是粗糙的政治卻使這些人的聲音成為了主流，而使理性大眾的聲音化為烏有。

說穿了，就這點來看，台獨是失敗的，因為台灣人真是道道地地的中國人，中國式的劣行敗德在台灣可說是表露得一覽無遺。中國式的政治，就是「不處理數字，只處理政治」，每當社會發展到國家治理技術無法解決的層面，就會有人想用政治方法來解決技術問題，這些方法包括了：托古改制、禁宗教、迎佛骨等等，結果就是文人鬥爭、相互迫害，結果狗屁問題也沒解決一個。黃仁宇說得好，中國的問題就是，每當國家遇到困境的時候，就想利用意志力來填補技術上的落差。可不是嗎？只要全體人民想超英趕美，中國使用土法煉鋼也可以凌駕世界！仔細想想，台灣人不也是這個德行嗎？在軍購案上，一方認為只要全體人民愛台灣，我們就可以克服中國崛起的事實；另一方卻認為只要全體人民認同自己是中國人，則與獨裁政權共謀和平就水到渠成。簡單地說，如果國際政治就是這麼簡單，那麼義和團當年可能已經殺入倫敦，把英國國寶劫去北京了。

軍購問題作為一個預算問題，我們必須考慮實際需要、成本、維護能力等等，不能照單全收或是整案否決，以神盾級軍艦來說，美國在幾年前就已經說過拒絕賣給台灣的理由，因為根據美軍考核的結果，台灣根本沒有能力維護這樣的軍艦，在人才、軟硬體相俱欠缺的情形下，高價購買的神盾級軍艦不但形同廢鐵，還可能成為中國加速侵台戰爭的理由。像這樣的採購案，除非國防部另有證據顯示國防部經過銳意革新，目前已有能力接收該類高性能武器，否則我們當然要將其從軍購名單中刪除。

另外預算的執行與編列也是另一個值得考核的重點，六千億不是小數目，不能放任國防部自己球員兼裁判，當然軍火交易的內部必然有很多機密，因此立法院應該要對軍購問題成立特殊的委員會，仿效先進國家的規定，一切機密文件只能由少數審核者閱讀，參與的國會議員洩漏軍事機密也必須依法起訴，如此才能讓軍事機密在民主制度下獲得合理的監督。

◆軍購與兩岸和平◆

首先，我必須說，目前泛藍有些說法，認為關於軍購完全是為民進黨一黨之私，因而無助兩岸和平的說法，這些說法是可以被理解的；確實，自陳水扁當選以來，屢屢為了選舉因素而操弄兩岸關係，引發兩岸劍拔弩張的氣息，民進黨為了一己的私利破壞兩岸關係（例如：公開說出中國是世界亂源、中國要與美國對幹這樣的話，不但沒格調，實在也是匹夫之勇），然後再慷納稅人之慨大肆買武器，這實在是對全體納稅人非常不公平的。

然而，泛藍某些言論也實在不足取，一群退役將領對著國防部放砲，簡單歸納他們的說法，就是「反正打不過，幹嘛買武器？」，這些話出自退役的將領口中，實在不由得讓我們捏把冷汗，並慶幸這些人已經退休了。這些軍人只以自身軍事上的看法與經驗，卻要幫全國百姓做出一個政治決定，實在是非常不負責任的。「打不過」是一個事實判斷，這些將領願意以其軍事素養告訴大家台灣無法與對岸匹敵的事實，我們非常感謝；然而，「投降」卻是一個價值判斷，這些將領無權為台灣人在「打不過」與「投降」之間劃上等號，這才是重點。

一戰之前的法國總理克理蒙梭曾說過：「戰爭這件事情牽涉如此之廣，因此只讓將軍們來決定實在太危險了」，確實，軍人有軍人的觀點，但有時卻太過狹隘，因此在先進國家，軍人只能提供政策建議，而無法制訂政治決策。目前美國國務卿鮑威爾，當年以上將身份在波灣戰爭時任參謀聯席會議主席，因屢屢基於自身越戰經驗而欲干預決策，也因此遭到當時的國防部長裴利警告，以當年鮑威爾之尊，都必須服從體制，何況台灣這群退役將領？

打不過，不代表我們該投降，不然車臣游擊隊、伊拉克恐怖份子早就應該降服於大國的軍威之下，何苦負隅頑抗？更何況，軍力不如人，不代表全盤皆輸，只要戰術得宜、情報工作正確，小國也可以讓大國來犯的成本變得極高，進而使得戰爭的機率降低。

熟悉國際政治的人都知道所謂的「Security Dilemma」，也就是軍備加碼時的兩難，因為甲國的軍備加碼，會刺激乙國進行軍備競賽，因此結果是讓一切都回到原點。這個現象對於兩岸問題當然有其重要性，我也承認適度的軍事互信機制也許比採購武器更有效。

但是在這裡有兩個問題，第一是中國添購武器設備是否可能因台灣釋出善意而停止；二則是兩岸間的矛盾是否可能夠過軍事互信機制來解決，這兩點都是反軍購人士所必須證明的地方，否則要全國民眾一同拒絕整個軍購案，未免太過天真。

對這兩個問題，我雖不敢否認兩岸的軍事對抗關係有改善的可能，但是我更看不出拒絕軍購將會給台灣帶來和平。

就第一個問題來說，中國的軍備武裝並不是跟隨台灣起舞的，早在「兩彈一星」時期，中國政府就瞭解，台灣問題不是兩岸軍事問題，而是美中的力量對比問題，中國真正的敵人是美國，對付了美國，台灣問題才有徹底解決的一天。也因此，中國的軍事武力發展，是以一個區域霸權為中心的軍事觀，舉凡導彈、航母都是用來對付美國的。上次中國從蘭州試射導彈到台海，論者皆以為是對台的恫嚇，實則是中國對美國的示威，中國要對台灣打導彈，從福建發射即可，之所以從西部發射，是要讓美國知道中國有使用遠程飛彈攻擊美國的實力；另中國近年發展航母艦隊，有論者以為中國從此將可從東面來襲，但如果假想中國建立一個航母戰鬥群的目的，只為了爭取一兩分鐘的攻台時效，也未免低估了航母維護的成本，中國建立航母，是要在東亞建立遠洋的打擊力量，也可藉此對美國持援台灣進行壓迫。

也因此，中國的軍事目標並不在與台灣進行軍備競賽，中國擴軍，是為了成為區域霸權與美國的勁敵，台灣單方面表善意，不見得能收到效果，畢竟台灣問題只是美中爭霸問題的其中一環。

第二，兩岸矛盾能否透過軍事互信機制或其他政治方式解決？這個可能當然是有的，但是短時間內難以收效，因為兩岸的根本矛盾在主權問題，隨著台灣的主體性日漸高漲，以及制度優劣的差距，台灣對於中國「不管如何必須統一」的主張是無法接受的。只要兩岸對於未來沒有共識，軍事互信的基礎就不存在，因為永遠必須保留著軍事對決的可能。台灣在1990年終止了對中國的敵對狀態，但是中國從來沒有回應對等的善意，自始至終未曾放棄過武力侵台的主張，中國政府也一再回絕我國的和平協議，所以說，除非台灣明確表明對於統一的意願，中國絕不可能放棄對台武力威脅，而台灣作為一個民主國家，今後恐怕永遠無法接受這樣的要求。

也因此，除非台灣內部能在近期取得共識，明確宣示以統一為目標，並制訂統一的步驟，不然任何兩岸互信機制的功用並不會太大，頂多只是減少誤判罷了。而泛藍除非有把握可以說服全民接受這樣的主張，否則也只是張嘴放屁而已。泛藍必須瞭解，台灣反抗中國霸權的力道，不會因為泛藍未來執政（若有這一天）而大幅扭轉，所以即便泛藍未來執政，也絕無可能使全民信服一個以民族統一為最後依歸的統一藍圖，因此泛藍現在等於是拿一個自己也做不到的計畫來匡騙百姓，這也算是一絕。

結語

綜上所述，軍購問題絕無所謂的「通案贊成」與「通案反對」之理。民進黨政府提不出精緻的預算成本計算以及負責任的政策辯護，盲目捍衛全案通過，同時亂扣反對者帽子，是國家之恥，也是拿老百姓的錢開玩笑，對此，我們有權利要求民進黨政府把預算細目、執行計畫、培訓維修計畫提出一個完整的政策內容，並將全案脫離包裹式的表決，讓國防藍圖通過全民檢驗，這樣才能達到真正的民主政治與責任政治。

另外也奉勸泛藍所謂的「反軍購」者，既然自認政策能力比民進黨強，就應該提出負責的對比法案版本，讓民眾有所選擇；泛藍既然有超過百顆的星星，未能利用他們的專長制訂法案與專業報告，卻只能大喊「反正打不過，所以不要買」，顯然更加自甘墮落，並給予民進黨政府更多的卸責藉口。只談「反軍購」是注定失敗的，因為沒有一個國家不需要軍購，泛藍情緒式地反對，搞砸自己立委選舉事小，沒為納稅人好好看緊荷包可就是一大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