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18 00:01:19猴子

捨得

『晚安... 不知道有沒有打擾你... 』
「晚安... 不會... :)有事嗎?」
『沒什麼事... 只是想問你有關你寫過的一部作品... 』
習慣在夜裡寫作,然後上網張貼。不同於以往的,這回在傳輸完畢按個ctrl-x之後,意外地發現一封新信件。
『想和你聊個天,如果你有空的話... 』寄件人的 id 是『 miracle 』,他用一個頗為詩情畫意的字當暱稱...
『楓』
如果是兩年前,我會來個不正常斷線,留了具『屍體』在站上呆滯直到被系統踹出站為止。
不過,對一個曾在網路上因寫作而小有名氣的寫手,但停筆加服役二年多的結果,別說是攀談,連信件也僅是些老朋友們的問候,昔日風光的讀者群,早已重新拜入他人的巧筆之下。於是,這個想和自己聊天的讀者,很自然地讓我接受交談。
其實,沒有了大量的讀者催稿,對重新執筆寫作的我而言,或許是件值得慶幸的事。以往寫作的內容,往往會因為讀者的反應而偏離了原先的設定。
現在,兩年多的蟄伏,真的發覺自己喜歡上那種...
將幻想編織成文字段落的愉快...
重新浸淫其中,即使是短暫的休假,也不願放過該是睡大頭覺補充體力的夜...
以前不和陌生人攀談,最主要的是不喜歡和輸入緩慢的新手磨蹭時間。
尤其在入伍之後,在部隊裡擔任電腦文書工作,一分鐘達到百字,就更難以忍受緩慢的回應。
可是,眼前的這個人,卻在最初的三句對話,就讓我應付得很吃力。
在我的想法裡,會喜歡 Talk的,都是些一分鐘低於三十個字的新手,不過,對方一分鐘至少有一百二十個字以上。
但,真正令我訝異的,卻是對方想和我討論的那部作品。
或許我用『部』當單位是不恰當的,用『篇』應該比較合適。
以往會寫信或找我談天的人,都是為了另一部長篇連載,而不是那篇作品。
那篇作品,主要是敘述一對戀人,在遭遇了不可抗拒的人禍之後,男孩堅持守著女孩直到她逝世...
當初那篇作品,並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或許是因為只是單回的創作,比起當時許多精彩的連載,顯得太寒酸了些。
『故事是真的嗎?』對方發出了疑問要我作答。
其實我可以故弄玄虛,告訴對方那不重要,特別是面對新手這樣的發問時,這種調調反而更能吸引讀者群。但折鎩於對方驚人的輸入速度,讓我不得不重新思索這位老手發問的動機。
「這篇故事是我看了社會版新聞後杜撰的... 假的...」我選擇據實以告。
『我就知道,不可能有這種男生的!』
對方的語氣,讓我直覺地認為是個『她』。
「怎麼?妳遇到負心漢了麼?」好奇心的驅使,我反主為客地詢問起她。
『我得了血癌... 』
面對螢幕快速地輸出這個訊息,我倒吸了一口氣。我訝異於今晚的偶遇,更訝異於她的坦白。不知道為什麼,以往對網路上的言談一向保留信任度的我,此刻卻不願意再執著我的審慎,一股腦兒地相信起對方的一字一句。
原來,她比我小兩歲,在她大二那年染患血癌,男朋友只守了她半年,就另結新歡去了。
「其實,他算不上負心... 只能說...他也不過是平凡人罷了 .. 」聆聽了她的自述,我中肯地給予她我的看法。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麻痺了,但我知道自己對感情變得現實。大多時候我冷酷地將旁人的難以理解視為理所當然。談戀愛的人被我劃分為兩種:
一種是平凡人,這種人談戀愛從開始到結束沒什麼損失,夠單純;另一種人則是把愛情看得崇高至上,可以拋棄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少數是聖人 ... 多數則是蠢蛋 ...
「妳現在身體狀況呢?」她有了幾秒鐘的沈默,沒等她反駁,我轉開話題。
休學之後,她專心地接受藥物治療。一年多來,病情雖然控制住,但自稱原本個性活潑開朗的她,忍不住醫院枯燥的生活,央求家裡牽了電話專線,讓她閒暇之餘可以上網打發時間。
「難怪妳打字速度這般飛快...可是現在大半夜的,妳都不用休息的嗎?」
其實,真正想睡的是我,尤其當了一年多的兵,生活作息早已僵化。特別是又經過了冗長的線上交談之後...
『偷偷上來玩的... 丫!護士快來巡房了,我該睡了...』不知道是真的護士要巡房,又或者她知道我話中的背後涵意。她同我道晚安。
『晚安... 蘭斯洛騎士...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道晚安的口吻,讓我聯想到前一陣子在網路上掀起狂熱的連載『第一次的親密接觸』裡,痞子與輕舞飛揚的對白...
「晚安... 楓舞飛揚小姐...」看到她的暱稱單一個『楓』字,我自己隨興地冠上。她則給了我個笑臉,似乎在嘉許我懂得她的心思...
那一晚,我夢見了奧萬大的楓紅,拾起其中一葉,卻見沾手的血漬...
至此,我從夢中驚醒...
後來幾回的休假,只要有上網,都可以收到楓的信,甚至碰著楓本人。
讀楓的信、和楓交談,我感覺自己像交了兩個朋友...
寫信的楓,或許是因為久病在床,心思細膩深沈,筆觸總流露著對生命不敢寄望的寂寥。
聊天的楓,則像自籠牢中解放的鳥兒,逍遙快樂地談天說地,即使是部隊裡瘋言瘋語慣了的我,有時也無法招架她的機靈調侃。
片段地,從楓的信件與交談裡,我慢慢地把楓給拼湊了起來。正因為我不是個足智多謀的英雄,充其量只能算是個城府深邃的梟雄,對於由片段拼湊解析一個人,我有著第六感般的敏銳正確度。
這樣的楓,強烈地喚起了我心靈的共鳴。因為自己也是這般的性情。
我曾向楓表示想到醫院去探望她,不過被她婉拒了。
『如果是以前,我對自己的姿色還有點自信...只不過病了這麼久,現在的我只不過是個藥罐子... 醜死了... 』楓帶了點自嘲的口吻說著。
我沒有勉強她讓我見她。於是,我們單純地透過網路交談,維繫著我們的友誼。
我曾經問過楓,有沒有什麼地方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幫我啊!只要你專心地保家衛國,免得我哪天得高舉著我的點滴瓶躲避戰火,就算幫我囉!』螢幕上快速地出現這段文字。
「喂!扯哪裡去了!?我是認真的耶!」我又好氣又好笑地用鍵盤回應她的幽默。
『你建立骨髓移植的資料了嗎?』她詢問我。
「嗯! :) 」猶豫了一下,我才回答。
『那你就算幫了我們血癌患者的大忙了!只可惜看樣子,你也救不了我. 』
說著說著,我感覺到楓的無奈。對她而言,會先遇到那個能將骨髓移植給她的人,或者是被自己身體裡不成熟的白血球給反噬,她只能等待...
「如果我救了妳,那妳豈不要以身相許了?」話峰一轉,我藉著佔她便宜,想提振她的精神。
『ㄚ!?才不咧!』下了線後,我有股莫名的惆悵,因為方才,我撒了謊。
並非我沒有那個意願去幫助血癌患者,只不過每回經過校門口那輛慈濟功德會的『骨髓銀行車』時,我手頭總是有著第一線火速要處理的事,僅在心裡叮嚀自己下回再去參與。
於是,空有善心,總沒善行。
轉眼間,認識楓已經半年餘... 而我也將從部隊裡退伍。
由於下部隊之初,在部隊裡擔任電腦文書工作時態度積極認真,部隊裡的長官蠻愛護我的,知道我打算在退伍前考研究所,便減輕我在職務上的負擔,給我充裕的自由時間讀書,加上考運還不錯,就這麼在退伍前考上了研究所。
『真好,可以繼續唸書... 』
「托姑娘的福,小男子不才矇上的。」
『托我的福?唉...我哪有什麼福可以給人家托呢?』楓的語氣一轉,讓我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應。
『別說這個了,老看你休假就窩線上,你沒有女朋友要陪嗎?』楓這回倒是自己先恢復精神。
「我沒有女朋友...怎麼?妳有興趣應徵麼?」我和楓兩人的對話,多半在互相調侃或佔便宜中進行。
『你如果對骷髏有興趣,那我就委屈一點好了... 』把自己比擬為骷髏,或許楓這樣的用詞,只是搞笑性質地形容自己。但我卻忍不住為了這句話而為她心痛。每回問她病況,她都只是淡淡地帶過 ...
「楓... 我們來談場... 不平凡的....網路戀愛怎麼樣?」顫抖的雙手,敲擊著鍵盤。
『三八!你就算飢不擇食,也不該放著滿街有肉感的辣妹不抱,偏要找一叢骨頭窩進去吧!?』楓沒有察覺我的異樣,又用了令我難過的比喻。
『你不是認真的吧!?你不是一向對網路戀愛嗤之以鼻的嗎?』楓發現我沒有回應,用與往常不同的打字頻率以及認真的語氣詢問我理由。
在過去交談的記錄裡,我們曾經對『網路戀愛』交換過彼此看法。
當時我們有相同的共識:網路只能是結識的開始,但戀愛本身只存在於現實生活 ...
就算楓不質疑,我也對自己竟提出這樣的要求感到困惑。是一時的情緒激動?
還是只是想哄她開心,陪她走完未知的人生道路?幾分鐘的沈默,兩人一言不發。
『小蘭... 我們還是當好朋友就好了...好不好?』楓率先打破沈默。
「對不起,我不該沒考慮到妳的心情,貿然地提出要求...」我還是很難過,不過那不是失戀的那種類型。楓頓了頓,出現了少有的猶豫。
『我不是不喜歡你...所以拒絕你...』楓用少見的緩慢速度,一個字一個字地在螢幕上表露她的心情。
『我只是...不希望知道...你只是個平凡人...又或者...承擔失去我的痛苦 ... 』我不知道楓在螢幕那頭,是用什麼表情、什麼心情輸入這些文字。
但我在這頭,卻已淚流滿面,就像要和什麼人永別似地,無聲地哭泣..
帶著滿腔愛莫能助的心疼...
退伍那天,我完成了我的骨髓移植資料建立。
刻意地將三天假期,排在兩年軍旅生活的最後,我孑然一身地準備趕搭火車回部隊拿退伍令。經過了學校門口,看到了那部熟悉的檢驗車。
這回,我毫不考慮地進入其中。和部隊裡的弟兄依依不捨道別,我趕回學校,打算回網上和楓一起慶祝這個真正蛻變為男人的日子,等到凌晨,卻遲遲不見她的蹤影。
『如果哪天你發現我一天沒上網,那肯定是蒙主召喚了!』記得有一回,楓半開玩笑地這麼告訴我。
一股不祥的預感開始氾濫開來,整個腦海裡波濤洶湧,入伍來第一次這麼毫無睡意地撐到天亮 ...
還是沒見著楓出現。
捎了封信給她,我情願相信她只是太疲憊而沒能上網,便趕回戶籍所在地的台北繳交退伍資料。
三天後,回到學校,還是沒有回音。我的心涼了一大半...
「我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見著...」我在心裡喃喃自語,整天魂不守舍地,準備展開我的研究生生活。
又過了幾天,當我在上課之時,卻見實驗室老闆帶著一對中年夫婦來找我。
「請你幫幫忙,救救我的女兒吧!」中年婦人突然捉住我的手哭了起來,懇求我的幫助。
當時的反應,我以為他們是楓的父母...
但隨即醒悟是自己亂七八糟的聯想 ...
原來,在我的骨髓移植資料一入資料庫之後,馬上就比對出吻合的對象。
得到了指導教授的允許,我決定先到醫院瞭解狀況。
對方是個患病多年的女孩子,小時候就開始進行藥物治療,這兩年病情加劇後改住院治療,但仍抵不住死神的逼近..移植手術的負責醫師告訴我手術的安全性,移植後約一至二週的休養即可出院。
「可以讓我先看看她麼?」我向那對中年夫婦提出要求。
走進病房,我見到了躺在『無菌包』中的她。根據她的醫師表示,由於她受到輕微感冒,引發大量不成熟白血球的出現,使得她病情急速加劇 ...
「準備移植手術要多久時間?」一邊注視著她昏睡而消瘦的臉,我沒有回頭便詢問醫師。
「你要先跟家裡聯絡嗎?手術準備的時間不會太久的...」醫師這麼回答我。
曾經和家裡討論過關於骨髓移植的相關話題,我知道父親並沒有偏見,但是母親那邊就有不知打那裡來的論調,不甚支持。
「那麼... 越快越好... 」我打算來個先斬後奏。
「楓... 救不回妳... 至少... 我要妳在天上... 向我微笑 ... 」我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一直到手術完成後,我才請對方的家長打電話通知家裡。父母親連夜兼程趕來後,父親只是詢問我有無異狀,母親則是責怪我這般的魯莽。
手術的過程是順利的... 不過,卻留下了後遺症...
那是醫師也無法理解的 ...
我的左腳,觸覺還存在,但卻無法正常彎屈運動。
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在最初發現異狀的當口,心情有些緊張,之後我卻一點也不沮喪或難過。
我認真地想過自己的心情,換做今天若是因為車禍或者其他人為因素,我肯定會埋天怨地。但正因為是為了救人而犧牲了一隻腿,阻止了死神鐮刀的揮下,那太值得了。
父親並沒有為此多說什麼,他一向是樂天淡泊的,對於生命『鴻毛』、『泰山』的價值觀與我如出一轍。倒是母親這下逮到把柄,整天數落我的自作主張,進而在對方家長探望我時要求所謂道義補償。
「媽!只不過是一隻左腿無法正常動作,最重要的我的腦袋瓜還完好如初啊!除了行動稍有不便,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啊!我還沒到因此需要類似『看護』的人照料生活吧!?」
當著對方的面,我這麼告訴我的母親。所謂『捨得』,此刻一隻左腿的無法運作,卻讓自己的生命價值觀大大的昇華,這般的心境成長,反而令我自己感到豁然。
母親見我語氣認真,似乎也有所領會,靜靜地不發一語。
即使如此,加上對方的家境或許還算富裕,堅持要以一筆為數不少的金錢作為彌補兼酬謝。我搖搖頭,只是詢問起受移植的她恢復狀況如何。
「謝謝你... 我們家小楓恢復得很好...」病人的母親握著我的手,感激之餘,眼眶又紅了...
『小楓?不會這麼巧吧!?』我朝她表示恭禧之餘,心底冒起了好大的一個問號。
『如果真的是楓... 那...』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左腿,原本救人的豁然感,此刻卻淹沒在混亂看不清的層出念頭中了...
一轉眼,碩一上學期要結束了...
我左手拄著柺杖,緩慢地離開研究生教室,準備回到對面系館的研究室。
剛結束了期末考最後一科測驗,心情輕鬆愉悅。自背後擦身而過的同學,三五邀約籌畫著晚上要上哪兒去解脫多日的緊張,有人找我去唱歌,我欣然接受。
其實,幾個月下來,並沒有因為左腳的關係,對生活造成多大的影響,頂多就是上下階梯時不方便就是了。
至於她究竟是不是我所認識的楓,我沒有加以確認。
當時她的家長堅持要補償我的那筆金錢,我告訴對方不如捐給血癌防治的相關機構,在獲得母親與對方家長的同意之後,我便辦理出院手續,也沒等對方家長給予回應,怕就怕中國人所謂的道義人情牽扯不清。
恢復正常生活後,每回上網我都會查詢楓的上網記錄,原本還以為真的那麼巧,我從死神揮舞的鐮刀下硬是把楓給拉了回來,直到楓的帳號因為久未上站而被站務系統給刪除後,我才死心地自己動手,將那個令我永難忘懷的帳號給註冊了回來。
偶而,我會在深夜時開兩個窗,讓兩個帳號互相交談。看著只是游標閃爍,什麼字幕也沒有的畫面,我讓自己沈溺在一種寂靜的失落感中。稱不上難過,也不曾淚流,就是單純地懷念那段交心的情誼。
又或許... 我在期待... 真正的... 『奇蹟』... 出現...
走出理化大樓外,今年的冬季似乎來得特別晚,一月天才感覺到秋的離愁。
循著目光所及,一群群年輕的大學部的學弟妹,個個全副武裝地展開寒假的出遊活動。
一步步地邁向系館,我注意到...
有個女孩子站在階梯下四處張望著,她長得白白淨淨,氣質修養還不錯的樣子... 純粹直覺...
我沿著階梯的另一側一步步往下走,因為怕一個失足跌到了人家的身上就太不禮貌了。她見著了我,走到了階梯這一側來,並來到我下一階,笑著抬起頭看著我。
她拿出一本筆記本,翻開第一頁給我瞧,上頭是這麼寫著:『打擾您幾分鐘,填份電子問卷好嗎?』
問卷我是填過不少,但電子問卷這玩意兒倒是挺新鮮的。並非不曾在網路信箱裡收到,但電子問卷需要站在路旁發送嗎?好奇心使然,我笑著點點頭。
她笑得很開心,引領我同她走進計算機中心,一路上她沒有開口同我說話。這點讓我更加好奇...
這女孩子要讓我填什麼樣的問卷?怎麼都不需要說明的嗎?
她倒是很善解人意,在我上樓梯時替我拿書,並攙扶我給我當支持點。
我示意不用麻煩,畢竟這些日子來上下階梯已經駕輕就熟,比起正常人也慢不到哪裡去了
她找了兩部相對的電腦,開機之後坐到我對面,沒等我發問,舉起了剛剛那本筆記本,上頭寫著:『請先連到 140.116.XX.X 』真是怪異啊!我在心裡不知其所以然,腦筋一轉,告訴自己或許她是個網路新手,還只能單純地透過 BBS作調查。
『你好!我要發問卷過去你的信箱了!可以嗎?』她送了一段訊息過來,讓我吃了一驚!她是怎麼知道我的帳號?
「大概是從 ip 知道那是我本人的吧!?」我給自己的解釋是這樣的。
但隨即接踵而來新的疑惑:她又怎麼知道我有這個站的帳號?即使在網路資訊發達的今天,也不是所有人都玩,更何況全國的BBS站這麼多,她又怎知道我有在此出沒?
看到了新信件的通知,我抱著滿肚子的疑惑進入信箱中,翻閱這封電子問卷信件。照例地填了個人的基本資料設定後,我看到了第一題...
『1.你(妳)談過網路戀愛嗎?』看到這問題,我差一點沒昏厥。側過頭去看了看她,她笑了笑示意我快些作答。
坐正了身軀,眼前我只能快些完成這問卷,好應付這不知哪裡冒出來的網路菜鳥。
越寫到後頭,我發現題目設計得有點古怪:這不像是份普查用的問卷,倒像是針對...
「只有九題嗎?」隨便寫完了九題,我按了好幾個空白鍵,卻遲遲不見第十題。
再側過頭去,我給了她我的疑問。
『再多按幾下...』她送了個訊息過來,我又按了幾下空白鍵。
剎時間,我摒住了呼吸...
『我‧是‧楓』漆黑的螢幕,以每一頁一個字的鮮明對比,呈現出這個在我腦海裡發出巨響的訊息。
我激動地站起身來,見到她白晰的雙頰泛起了不知是緊張抑或是興奮的紅潮,左腳一個使不上力,又跌坐回椅子上。
「楓!妳是楓!」我忍不住心裡的激動,喚了她兩聲。她嬌羞地點點頭。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聊...好麼?如果妳不嫌棄我走路緩慢.. 」我提議換個有氣氛一點的地方。
『我沒辦法好好說話...從兩年前一次嚴重的發燒後就有些障礙了 .. 』楓從原先和我一般欣喜的表情,轉瞬間臉色蒼白神色凝重地透過電腦告訴我這個訊息。
我這時後才明白從樓下到現在她一言不發的原因。
重新坐回電腦前,兩人隔著螢幕見不著彼此的臉。原先有滿腔的話語想和久別重逢的楓傾談,一時間卻不知從哪裡起頭。
沈默在彼此間化了開來,螢幕的游標只是在原地不住地閃動著。
『對不起... 瞞了你這麼久...』楓先打破充斥於兩人間的詭異氣氛。
「妳沒事就好...不過還是想聽妳給我個理由。」我還是想知道,這段近半年的時間,她在哪裡?什麼事發生在她身上?
『我遇到了那個人... 將骨髓移植給我的那個人...我已經完成移植手術 ...這段時間一直在靜養...』楓很簡單地用幾句話交代了這段時間的去向。
「那為什麼都沒有再上網了?」
『手術前,我的病情突然吃緊,沒來得及寫封信給你... 』她用比起以前稍微遲緩的速度敘述著。
『等我再次上線時,卻發現我的帳號已經不是我的了...而且是被註冊走了...』她側過頭來,想看看我的反應。
「妳...應該知道是我註冊的才是吧!?」想到之前偶爾深夜裡,我會用相同的 ip address開兩個窗讓自己『虛擬實境』和楓交談的動作,一定都被楓瞧見了,我不禁因尷尬而臉紅了起來。
『嗯!我後來另外註冊了一個 id,原本想主動和你聯絡,卻發現你正和『我』在交談... 我... 很感動... 』楓躲在螢幕的那頭敘述著她的心情,我的情緒也開始波動了起來。
『我當時決定... 等恢復健康後... 親自來尋你... 』
看到了這段訊息,我感覺到自己的心急速地跳動著。我必須要承認:楓的再次出現,帶給我的衝擊非同小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般的思緒混亂 ... 但是並非煩躁...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境去面對。
「妳怎麼找到我的?」我顫抖的雙手,透過鍵盤發出我的疑問,從指頭不聽使喚的程度,我知道一向將情緒控制得很好的我,這下再難掩心湖的氾濫。
『記得你同我提過,你的作品其中用了不少你現實生活裡的景物作設定 ...我大膽推測... 你是我同校不同系所的學長!』
「只是這樣?」就算楓知道了我的系所,又如何判斷出哪個人就是她要找的對象?
『當然... 我還有另外一個最重要的線索...他同時是我的救命恩人 ...為了我 ... 只剩下... 一隻腳能正常活動... 』
看到這裡,我想我的呼吸停止了十幾秒鐘有吧!是我救了楓?
雖然在手術完成之初,我曾聽患者的母親提到『小楓』的字眼。
但後來我推測只是個同音字,不可能有這樣的巧合。
『對不起... 讓你... 為了我...』螢幕上閃爍著這樣的字串,我彷彿聽見了楓的啜泣聲。側過頭去看看楓,她正取用面紙擦拭溢出於眼眶的淚水。
「沒關係的!在精神上我並沒有什麼損失... 相對的我的生活反而因此有更多的滿足感...因為我知道我救回了另一個人的生命,這讓我覺得自己的生命很有價值... :)」
我打心底用真實誠摯的話語安慰著楓,她並沒有因此停止啜泣。
「重生後... 有什麼計畫嗎?要不要我陪妳到哪裡去玩?如果 ...妳不嫌我是個行動不便的人... 」
『我有三個願望... 第一個我已經完成了...首先我要先復學 ...剛剛已經辦理好了手續,下學期... 我就恢復大學生的身份了... 』停止了啜泣,我瞥見了楓臉上堆滿了笑,開心地描述著她的願望。
「那很好!第二個呢?」我也感染了她的欣喜之情。
『第二個,那要看你是不是有健忘症!?』她側過身子,讓我能瞧見她臉上專注認真的表情。突然打了個哆嗦,直覺地反應這恐怕會是個『超級任務』。
「說吧!只要我記得我當然謹遵懿旨!」深呼吸一口氣,用蠻不在乎的語句回應,不知道她是否瞧出了我的緊張。
『記得你說過... 如果你救了我... 我就得... 以身相許 .. 』
讀到這裡,幸好我沒吃飯或喝水,否則可能就此噎著或嗆昏。看了看楓,她的表情除了三分惡作劇得逞的狡獪笑容,倒有七分的靦腆。
「那是開玩笑的... 做不得準!」我慌張地拒絕。
『你也別忘了!你說過要跟我談場不平凡的網路戀愛!』楓毫不留情地乘勝追擊。
『上回我拒絕你,實在是因為... 你該知道我的心情...現在 ... 我不要什麼不平凡的網路戀愛... 我只要現實生活裡... 平順的戀愛.. 』楓認真地望著我。
「我想答應妳... 但是不可以... 妳該知道,我的心情...就跟當初妳的心情一樣... 」現在的情況,和當時逆轉了過來。
『你指的是你的行動不便嗎?那也是因為我啊!』楓鍵入這些字後看著我。
我假裝沒見著她再次要溢出眼眶的淚水。
「那不是因為妳...換做今天我救的是別人,我也不會有所埋怨 ...妳的『以身相許』這般的回報... 太貴重了... 我只能心領了...如果妳願意,我們還是很好很好的... 交心的朋友。 」
我想我是愛情小說看太多了... 想成為自己理論裡的聖人。
『你以為『以身相許』是因為你救我嗎?我的感情有這麼廉價可以輕易託付的嗎?還是...那只是你拒絕我這個有語言障礙的人的藉口!?』楓的語氣咄咄逼人,這是我和楓之間從未有過的針鋒相對。
「隨妳怎麼想... 」其實平日時我就常在想:如果有機會讓我拍部有格調的電影,我一定可以輕易地摘下金馬獎甚至奧斯卡影帝...
否則怎麼有辦法把這種小說裡或者電視電影中各種違心之論的心情揣摩得這麼好?
「我要去作復健了...有機會再聊!」沒等她做出回應,我在她一幅難以置信的表情下離開計算機中心。
走出大門沒多久,我聽見有人急速下樓的聲音,回頭一瞧,只見楓追出大門後,猛地將那本筆記本朝我擲了過來!行動不便的我只能側頭嘗試閃避,但還是被砸個正著。
「大‧笨‧蛋!」楓用一種很奇特的音調,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口中吐出來。
倒不是難聽,她所謂的語言障礙,應該是咬字發音上的遲緩。
說完,楓靠在旁邊的圍欄,獨自飲泣。
說實話,楓是個很標緻的女孩,否則我也不會在她的召喚下走進計中填那份什麼電子問卷。而說到個性脾氣,我們兩人間似乎也沒什麼大的衝突點。
那麼...
我在拘泥什麼?或許是自己這隻行動不便的左腳吧!?
這有什麼好在乎的?的確,我自己不在乎,別人不一定不在乎。
但楓這般地坦率直接...
或許我該相信,她就是我生命中的... 那個不平凡的人 ...
看看自己,倒成了自己愛情裡,自以為處處替對方著想,實際上卻不解風情、不折不扣的大蠢蛋了。
拾起楓的筆記本,一步一步地走回她的身邊。認真想想:她能不在乎、我相信她也不會在乎我的行動不便...
而她的沈默,其實對不喜歡女人嘮叨的我而言,更是老天爺給我的恩賜不是?
「怎麼?忘了淑女的氣質了?」我把筆記本遞給楓,她接了過去,取出面紙擦拭淚痕。
我用右手握住了她拿著面紙的左手,左手則將柺杖甩至一旁,順勢攬住了她的腰 ...吻了她 ...
她先是訝異地不知回應,但隨即也闔上了眼,沈浸於其中。
兩人的唇分開後,她靜靜地將頭靠在我的胸口。
「這是我的答案...既然妳這麼執意要以身相許,本著紳士風度,自然不能推卸淑女的委託。」
如果是平日的楓,恐怕禁不起我這般的調侃。不過此時的楓只是露出淡淡的微笑,貪婪地享受著我的懷抱帶給她的溫暖。
「妳的第三個願望呢?」我低頭問她。
楓抬頭望著我,露出了燦爛的笑,拿出了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
『我要你寫個故事,關於你我的故事... 好昭告世人...你是我的 .. 』
天啊!這什麼願望啊!?望著楓,我開始擔心起,將來該怎麼應付這個鬼靈精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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