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的沈默

「如今海妖賽倫有一種比歌聲更加致命的武器，那就是 沈默，雖然事情尚未
發生，但是可想而知，一個人也許逃得過她們的歌聲，卻絕對逃不過她們的沈
默。」

這是卡夫卡的著名寓言《海妖賽倫的沈默》，荷馬史詩裡的賽倫，可能是所
有文字記載中最有魅力的音樂家，神秘的海妖賽倫出現在礁石滿佈的航道旁歌
唱，儘管明知一聽到就會情不自禁地入迷而觸礁，但是當賽倫的歌聲揚起，仍
然沒有任何水手能夠逃脫聲音的魅力。

挪威鋼琴家凱特爾畢卓斯坦（Ketil Bjornstad）將這段文字放在他的專輯《海 The Sea》之中，一方面揭示了他挑戰音樂上神話境界的企圖，另一方
面，也傳達出畢卓斯坦對音樂本質的思考。

少年成名的畢卓斯坦，在奧斯陸、倫敦、巴黎接受過嚴格的古典音樂教育，
十七歲就和奧斯陸愛樂交管弦樂團成功的合作了巴托克（Bartok）第三號鋼琴
協奏曲的演出，年紀輕輕就成了北歐古典樂壇一致看好的未來巨星。儘管通往
古典音樂的路似乎無比光明，畢卓斯坦卻從七零年代開始，選擇了爵士與即興
音樂的方向。

在爵士樂的範疇中，畢卓斯坦得到更多創作上的揮灑空間，和吉他手塔吉瑞
朵（Terje Rypdal）、鼓手克理斯坦森（Jon Christensen）、大提琴家大衛達
伶（David Darling）等人的合作，激發出許多原創性的作品。在他一系列以
「水」為主題的錄音作品裡，冰河、海洋、河流，「水」的諸般體態，都成為
畢卓斯坦靈感的來源。在專輯《海》當中，盤旋環繞的電吉他時如水鳥悲鳴，
時如海風呼嘯，塔吉瑞朵對樂器本身與音樂結構的掌握都很傑出。鼓手克理斯
坦森則是完全可以做到「從心所欲而不逾矩」，他的擊鼓，乍聽之下隨意而不
規則，從頭到尾沒有固定節奏，但是他的每一下敲擊，都絲絲入扣，和音樂整
體緊密相關。可以說整個樂團在畢卓斯坦的鋼琴引導之下，以一種極為「有
機」的方式運作，演奏出非常有魅力的美麗音樂，一如海妖賽倫，即使等一下
會撞上礁石，在音樂出現的一剎那，仍然絕對能夠抓住聽眾的所有注意力。


但我個人更喜歡續集作品《The Sea II》，畢卓斯坦似乎到了《The Sea
II》的時候，對卡夫卡的寓言有更深一層的體會，這一次，畢卓斯坦在許多段
彈的很少，也許是一小段動機樂句，也許只是幾下輕柔的觸鍵，有時他拋出了
一串音符，而不去延續解決，讓它在整個聲音空間中飄移，讓吉他和大提琴接著處理，很多次鋼琴應該出現的段落，畢卓斯坦卻憑空消失，像個潛藏在海底
的暗流漩渦。在《The SeaII》當中，每一個畢卓斯坦「沒有」彈奏出來的音
符，他的每一段沈默，都更進一步地吸引聽眾，進入他神秘瑰麗的音聲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