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29 14:06:17小晴 小之

朱雀繫麟情 八 旅程之一

第八回 旅程之一

 踏上停泊在碼頭邊的船,與中原神州的緣份就在此斷連,航向東瀛須要好些天的時間,站在甲板上看著碼頭逐見消失,直到變成一望無際的水平線。

 月娘已在夜空中,隨著時間流逝而向西邊遊移,河面因月光而亮,她的影子跟著河水起浮,一同在水面上漫舞。召奴沒有移步,只是目光已逐漸模糊,因為泛淚而濕濡。

 袖口裡掣出一支曲笛,櫻唇輕啟,吹奏出低沈而傷感的離曲。航行中的船隻劃開河面隔離水波,而後又回拍至船身,帶回節奏感的聲響,一來一往的,為曲子合聲,更顯離愁。海風吹拂他的秀髮和衣袖,飄逸的氣質吸引一位老翁向前與他問好。

 老翁鶴髮斑黃,是個羅鍋子,腰間掛了個小包袱,笑迎迎的走向他,「公子夜安。」

 聽見一旁有聲,他停止吹笛,轉頭看著老翁駝著羅鍋兒,有些辛苦的站在不穩的甲板上,他連忙伸手扶著,也向他打了聲招呼。

 「夜安。老丈,甲板上頭晃得厲害,而且又是晚上,您這樣太危險了,怎麼不回船艙內休息?」

 他扶著老翁靠坐在桅杆旁邊後,自己則是側身站著,一手緊握甲板上的護欄,目光依舊是停留在水面上。

 「呵呵~就是因為船晃得太厲害,感覺有些不適,才想到甲板上吹吹風,沒想到聽見公子你在甲板上吹笛,老頭兒我在一旁聽了許久,這曲子是好聽……但是令人好生哀愁啊~」他蹲坐在桅杆邊,撫著心窩搖搖頭,說出聽曲的感受。

 「打擾老丈休息了,真是對不住。」他搔了搔頭,有些不好意思。

 「不打緊!不打緊!」揮揮手示意無妨,而後又啟口說:「反正我本來就沒啥睡意,這下聽公子吹笛,精神可又好起來囉。對了!老頭兒我也略懂些樂器,不知可否與公子一同合奏?」

 「求之不得。」揖手回話。

 「真是太好了!那……就請公子稍後,老頭兒我暫離一會。」

 老翁有些吃力地爬起身,搖搖晃晃地消失在甲板上。而他依舊在原地望著水面上不變的月色。 

 『意境引人起離憂,掣笛再出聞者愁。』

 他又自個在甲板上吹著曲兒,沈穩回盪,觸心即傷,不覺淚落,笛孔雖同,笛音猶異,一段停歇後一段復始。突然,他聽見後面有另一段聲音響起,合著的是二胡的弦音,他沒有回頭看,只感覺聲音越來越近。

 他自個兒猜想,一定是方才那位老丈,便依著音色與他合奏了一曲。一盞茶時間過後,倆倆止住樂音。同時,召奴也轉身看向他。「老丈您的二胡拉得真好,容易讓人忘情合聲。」

 「呵呵~公子讚謬了,老頭兒我只不過是略懂些皮毛罷了,哪裡像您說的那麼好。」他側身靠坐在方才坐的位置上,「不好意思,讓公子久候了。欸~老頭兒我不善久站,還請見諒。」

 「無妨,正期待再與老丈合聲。就請您先開始吧!」

 只見老翁點點頭,坐了個服舒的姿勢,便拿著弓拉起二胡,弓速平穩,指舞在弦,與之同出淡古幽樂。召奴緩吹,伴著二胡的音符,低空回繞。隨後一轉成歷音,一高一低的替換,雅樂、合聲,兩人陶醉在樂音裡,與天地共鳴。

 老丈拉得起勁,晃著頭數拍子,數著數著便唱起歌來,卻也唱出離人心中最深的傷。


 『玉笛飛聲,飛不去離憂,天涯斷腸人,何處合成愁?

  短弓起音,起引來煩騷,異鄉是過客,離人心上秋。

  玉腕揎雲袖,清痕頰上留,真情兮難忘,嬋娟何時相與共?

  月影河面印,秀顏心中思,執手兮願牽,相約萬世同白首。

  無奈何兮是無奈,因何踏浪離神州?無道當權護命生,遊歷七海隨單衣。

  扶柱傾相思,神州異國千江隔;掛淚嘆離別,手信親書萬里寄。

  夜深沁涼意,怎知心酸漸浮起。堂前久脆禮三寶,三請五願悉尊聽:

  一請不離,二請不散,三請證情金石堅。願請執手兮百世千年步步親。

  冀得世尊慈悲念,還我千江萬里行,縱然路途多劫難,恪遵請願永相依。菩提樹前傾五願,請君為我側耳聽:

  吾願連理枝頭現,吾願比翼雙雙飛,吾願鴛鴦牽水戲,吾願白鶴單生妻,吾願終情與汝伴,願君見吾真誠心。

  隨彈詞數句:曲始人伴,曲終人不散,舞春秋夢難醒,留宿月下花紗情。』


 聽著老翁嘴裡唱出的詞句,在在地刺進他的心坎裡,他停止吹奏手中的曲笛,仰首望著月光,細細回味那些歌詞……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不由自主的吟唱出來。

 老翁是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已經停止合聲,現在正低聲唱著方才他唱的歌,「公子,那是『愁』字啊~」

 「愁……是啊,『愁』……唉~」他長嘆一口氣,「老丈,您這詞兒寫的真好,真是……真是寫到心坎兒裡頭了!」

 這詞不就像是在寫他的情緒嗎!?分崩離析,何時嬋娟相與共?在在寫出他的心聲,這叫他怎不愁啊!?

 「哪兒的話,公子你太抬舉了。這不過是老頭兒我茶餘飯後自個拉二胡胡亂唱的,沒像你說的那樣好。」他抓抓後腦勺,有些害羞。

 召奴移步坐在他的旁邊,兩人一同看著月娘,老翁低聲說道:「今天……是滿月啊!」

 「怪不得引起哀傷的感覺。」他續接說著,而後又看向老翁,「可否請老丈再唱一曲,咱們對月淺酌吧!」

 老翁點頭,而召奴也暫離甲板上,前去取酒。自離開中原後,他就沒有再碰過酒了,是因為一人獨飲會引心傷,亦是苦澀難以入喉。

 良久,一盅酒,兩小杯,與月三人甲板上。看到召奴定座,老翁抓起二胡,清了清嗓子,再為他唱一曲傷心歌。


 『黃酒一盅入柔腸,寸斷難接逼心傷。舉樽望醉,似死猶生亦不明。

  朝陽初現,旅路匆匆,浮雲清風行相伴,豈知滿是淚沾襟。

  伊人不在,夢裡尋他千百度。玉兔夜掛路親引,百轉千迴入迷霧。

  蹤跡隱隱,卻在燈火闌珊處。奔足揚手欲相擁,只見虛影已未央。

  日鐘敲響,金烏初現東山頭。回首凝望醒寤處,才知空幻夢一場。

  長憶巧人兒,杏眼柳葉眉,輕掩嘴角含笑,宛若羞花閉月。正值一字俏!

  巧人兒啊巧人兒,汝可知吾思情傷?汝可明吾痛斷腸?

  憑風寄相思,望汝明兮望汝記。莫忘!莫忘!』


 一段結束後,咿呀的二胡聲也跟著停下來。兩行清痕掛在召奴的頰上,老翁故意視而不見,只是將酒斟滿遞放在他的跟前,而自己已經先喝了二、三杯。

 好一陣子過去,見召奴沒有什麼反應,老翁便將放在他跟前的杯子拿起,遞到他的面前。

 「喝乾它吧!讓自己好好地醉一場,明兒個早起來,過去的不愉快就把它全都忘了唄!」他笑笑說。

 召奴他接過杯子,默默地注視杯裡的濁酒,清淚一滴落入杯中,『滴答』一聲,杯裡起了小小的漣漪,而後又恢復平靜。揚手飲盡,情苦、情澀、情傷,都隨著這杯酒一起吞進柔腸裡。

 火辣的醇香,燒紅他的臉頰,更是燒痛他的內心。誰願意離開?又有誰願意與伊人離散?旅途遙遙,一去生死兩茫茫啊!

 「來,豪快的喝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何消憂煩明日事?既然越是想它越發難過,倒不如把它給忘卻。日子就是要過得輕鬆,老頭兒我是不明白公子的心事,那也不想知道。」他又斟了兩杯滿滿的濁酒,一杯遞給他,「老頭兒我現在只想和公子痛快的喝,乾吧!」

 接過杯子,二話不說就乾了杯裡的濁酒,縱然苦澀,今夜就讓他放縱一下,忘了所有吧!

 酒過三巡之後,壺裡的濁酒已盡,而老翁也已經醉醺醺地搖來晃去,召奴只是雙頰有些紅,意識清醒,不見醉意。

 「嗝~好久沒有喝得這麼痛快了!」老翁拿起酒壺搖了幾下,「哎呀~瓊漿已乾囉!那……老頭兒我來點娛興節目吧!」

 老翁四處張望,赫然見到召奴懷中的寶貝,便指著說:「借公子身上的紙鶴一用。」

 召奴無語,靜靜地掣出一隻紙鶴遞給他。

 接過手後,老翁細細端詳,像是在鑑賞寶貝似的,愛不釋手。隨後,他將它放在甲板上,且看向召奴,並要他也好好看著它。

 依著老老翁的意思,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或許該說他壓根兒沒那個情緒去看著那無生命的物體,即使他把它當寶一樣的收在懷裡。

 看著老翁轉手打上手印,嘴裡也跟著唸唸有辭,也不知道究竟在唸些什麼,召奴側身扶坐,並且將右手肘支在右膝上,撐著下頷懶懶地看向甲板上的紙鶴。

 突然,原本呆立在甲板上的紙鶴瞬間起了莫大的變化,雙面紙翼漸漸充豐,幻化成翠色的飛羽;枯瘦的紙體,漸成圓滿的腹身,也覆上柔軟的披毛。

 在剎那間,紙鶴化成一隻活生生的鶐鳥,在召奴的面前翩然起舞,非但讓他愕眙,也讓他雙眸為之一亮。不一會的功夫,鶐鳥便乖乖地站在他的肩頭,銀鈴般的聲音,自牠的喙裡飛出,清徹的令人陶醉。

 隨後,牠張翼蹬足而飛,飄然似的飛到召奴的面前,而他捧起雙手欲接住,只見牠方佇足在掌上,老翁嘴裡又唸了數句,鶐鳥一下子又變回原來的紙鶴。

 「呵呵~老頭兒我獻醜囉。鶐鳥很可愛吧!?」老翁捋著斑黃的鬍子,笑嘻嘻地說著。

 「真是太厲害了!老丈,那鶐鳥活脫脫的出現,剎是可愛!」他鼓掌喝道。一掃陰霾。

 「哪裡,這只是雕蟲小技罷了。公子要喜歡,那老頭兒就再耍一回,讓鶐鳥再出來和您見一次面吧!」

 老翁說罷,伸手再打上手印,戲法又再一次現出。不同的是,這會兒非但原本捧在手裡的鶐鳥鵿起,就連原本揣在懷裡的紙鶴,也活了過來,正在他的懷裡鑽來鑽去,弄得他懷裡發癢,笑個不停。

 「對嘛!人活著就是要笑得開懷,老皺著眉頭也不好。」老翁手裡逗著鶐鳥,邊看著牠邊向召奴說道。

 好不容易,另一隻在懷裡鶐鳥終於自召奴的懷裡鑽了出來,站在召奴的膝上,逕自抖了抖身上的羽毛,隨後蹬足鵿飛到老翁的肩上。

 被折騰半天的召奴,見着另一隻鶐鳥,這才鬆了口氣,重新整理紊亂的衣物,與老翁面對坐著。

 「這『鶐』是翠羽鳥,生性頑皮,可把公子整了一番。」老翁手指著肩上的鶐鳥對他說。

 「呵呵呵~那倒是無妨,不過老丈的戲法真是不簡單。我好久沒有像現在這樣開懷大笑了!」他看著鶐鳥,像是想到什麼似得,問道:「請教老丈,鶐鳥可否渡江海傳信?」

 「自然是……『不可』。」老翁有些半賣闗子似的回話,讓召奴有些失望。見到他失望的神情,轉口又說:「但,若是信鴿或是鳩鷹,則不成問題。公子有信件要寄與他人嗎?」

 「是的。給予我一位友人,我未向他告別的友人……」話出口,卻是越說越小聲。

 「喔~原來如此。」老翁捋著鬍鬚,恍然大悟似的點頭,並且自腰間的包袱裡拿出筆墨和兩張紙來,一大一小,「有勞公子用大張紙再折一隻紙鶴,小張紙寫下想說的字句。」

 聽清楚老翁的話,召奴接過物品之後,巧手便開始折紙,剎時間又見一隻紙鶴立在甲板上頭。

 老翁喃喃唸著咒語,在變幻的過程當中,召奴也將手信寫好,等著他將紙鶴化成真形。

 少選,一隻雄糾糾的鷹鳥,震翅出現在兩人的面前,老翁自腰帶裡抽出一個小管子,要召奴將信捲好放在管子裡頭。

 待他照老翁所說的做好之後,老翁便將管子緊緊綁在鷹鳥的腳上,「來吧!告訴牠你希望牠幫你送到誰的手裡?」

 接著便將牠輕送到召奴的臂上,見召奴只是和牠四目相交,細聲說了些話後,就將牠擲向空中,同時間,鷹鳥雙翮向外展開,隔空劃月,帶著召奴的思緒,朝中原神州的方向飛去,直至消失。

 一時間召奴的情緒激動,所有的冀望都放在那隻鷹鳥的身上,他巴不得能隨著牠一起飛回中原去……直到他回過神之後,才發現老翁早就已經不見蹤影。

 四下搜尋的結果,只在空酒壺邊發現一張字條,以及站在桅杆邊的兩隻鶐。他撿起字條,只簡單寫了幾句。

 『失去的,找不回來;現有的,才是結果!』

顫抖的雙手緊緊握著紙張,沈默無語,他已明白。

 兩隻鶐鳥蹬足飛到他的肩頭,頑皮的啄他的髮線,玩得樂不可支。而他也跟著吹起口哨逗弄兩隻鶐。

 本想再去找那老翁道謝,但又想到他可能只是累了,所以回船艙內休息,因此作罷,怎麼也沒料到,一早還會有更驚人的事在後頭。

 一個人,兩隻鶐,同坐在甲板上,看著玉兔漸漸西徧,而金烏又在東方透露出一絲絲光芒,耀炫奪目,也讓他內心最深處照進了一些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