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愛熬成一碗感動】。秋人

　　我第一次被那個討厭的中年老頭拎進那間木頭打造的舊麵店去，是在十五歲剛打完架被老爸老媽趕出家門的時候；他剛好站在店門口，挺著高大壯碩的身軀冷冷看著我幾秒鐘，然後，一語不發把我揪進他開的麵店裡，從此開始我的手打麵之路。
　　就算要收我為徒……不對，他連問都沒問我！我恨得牙癢癢地想著，他站在後頭盯著我揉麵糰的動作，那巨大的身影牢牢籠罩住我，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從十五歲一直到大學畢業，怎麼做出好吃的手打麵，一招一式都已經像詛咒牢牢地刻在我的骨子裡。
　　我告訴他要出國進修時，他靜靜地看著我很久，才慢吞吞地啟口道：
　　「那麵糰以後就要寂寞了。」
　　就這樣一句話，是他唯一送給我的畢業贈禮。
　　直到我前兩天收到女友寄來的全家福照，我瞪著照片，氣得當場收拾行李買了回家的機票，最快的那一班飛機，讓我再次踏上睽違三年的土地。
　　我並沒有先回家，而繞到曾經陪著我渡過七、八年青春歲月的老麵店。
　　「啊，你怎麼回來了？」
　　女友站在老麵店前，一臉訝異地望著我。
　　「我來找我師父。」我皮笑肉不笑地推開她，直直往裏面走，不用招待，這裡我很熟，當然知道上哪能找到我那個不茍言笑的霸道師父。
　　走到最裏面的小房間，一張從記憶裡多出來的搖椅上，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正在打盹，完全沒注意到我的接近。
　　「你師父？我爸嗎？」女友跟了上來，一臉困惑。「你不是說還要一陣子才回來？怎麼突然就……」
　　我深深吸了口氣，給她一個擁抱。
　　「妳都告訴我，妳爸要把妳架去相親了，我不回來行嗎？」事實上，本來是不怎麼在意，但最後附上的那張家庭照，卻讓我所有的神經像排山倒海似的一根根斷下去，我很清楚這個老頭有多麼固執，或許，比我女朋友還清楚他到底有多少堅持可以跟你對峙下去。
　　她笑出聲。「吃個飯而已，哪有那麼嚴重啊？」
　　「為什麼妳以前唸書的時候都沒來這裡？」我試圖摸索出一點線索來。
　　「因為我爸不讓我來啊！」
　　「為什麼？」
　　「他說這裡是公共場所，女孩子不要在這裡出入。」女友偏著頭苦笑著。「明明就只是自己家的麵店，他卻說成這樣，害我都不好意思來了。」
　　嗯哼。「已經多久沒有開店了？」我剛進來的時候就發現到，揉麵的工作台、總是客人坐得滿滿的桌椅、滾煮麵時會有的清新香氣全都消失無蹤，剩下滿室的冷清與寂寞。
　　女友輕輕一歎。「已經三年了，爸爸他現在年紀大，揉不動麵糰，無論我說什麼，他都不肯教我他做麵煮麵的功夫。」
　　我拍拍她的肩，望向正睜開眼看向我的白髮老頭。
　　「你早就知道了？」我試探性地問著，看著他變得滿是皺紋的臉龐。
　　「不服輸的你當初跟我學做麵，就算一直想要放棄，你的骨子裡卻流著揉麵糰的堅持，因為後來的你有一顆用麵糰做出一碗感動的心。」
　　被看出來了！我氣得牙癢癢，這個老頭子每次都用這種話來激我，這次我絕對不會再上當。
　　「那又怎樣？我是絕對不會繼承這家麵店的。」哼，看你怎樣！
　　他的視線從我移到我身旁的女友，突然露出一抹讓我大為錯愕的笑。他竟然會笑！還笑讓人毛骨悚然！
　　「這是我女兒唯一的嫁妝，當然只會屬於我女兒的。」
　　他的口氣、他的表情、他的奸笑……再再都讓我有揍他一頓的衝動，偏偏此時此刻，我還聽到旁邊傳來笑聲。
　　我僵著臉，冷冷睨過去。「親愛的，妳笑什麼？」
　　「我剛剛才想起，爸爸要讓我相親的那個人，好像就是你。」笑眼彎彎的很無辜，彷彿這不是她的錯。「爸爸說，嫁給一直遠在國外的人很不牢靠，還是找一個實實在在陪在身邊的人好一點，所以，他要把他唯一的女兒我嫁給他唯一的高徒。」
　　啊？我驚訝地忘了合上嘴。
　　「原來你就是他口中的唯一高徒啊。」她笑盈盈的，顯然很滿意這個傳說中的唯一高徒。
　　我這算被騙了嗎？這對父女到底分別算計我多久了？居然還能夠搭配得這麼天衣無縫……本來以為很老實固執的老頭是一隻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至於他女兒就更不用說了，必然是青出於藍。
　　「我何德何能讓你們父女倆這麼……鍾情？」請讓我死得瞑目點。
　　女友偏頭靠在我肩上，很小鳥依人地笑著：「你每次打架是為了誰？」
　　「因為妳啊。」
　　「你被趕出家門又是為了誰？」
　　「還是妳啊。」
　　這都怪老爸老媽，根本不聽我解釋就叫我滾出家門，說什麼我們家是書香世家，才不會生出一個三天兩頭打架的混混。
　　「所以，我在門口等你。」
　　我疑惑地望著站起來的老頭，以前高大的身軀現在顯得瘦小。以前他有這麼矮嗎？
　　「你怎麼會知道是我？」難道我臉上有刻著名字嗎？
　　他示意女友把皮夾拿出來，翻開一看，裏面就有我的照片。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那時候遠遠就盯著我看，然後，一聲不吭就把我拖進地獄去訓練……原來我喜歡的人也是他一生最寶貝的。
　　「本來還以為你會逃走，沒想到會撐到現在。」他的語氣有點氣餒，好像沒把我操到淚流滿面、哭爹喊娘太仁慈了。
　　我僵著笑。「真對不起，我這個人就是特別有韌性，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笑瞇著眼，讓我心口一凜。
　　「小子，你要娶我女兒嗎？」
　　我恨恨的咬牙轉身，瞪著一室的冷清寂色。
　　「小子？」
　　可惡！還是被他陰到了！我很不甘心地回眸，有些不情願地說：「只有我能煮出一碗感動，不是嗎？」
　　女友握住我的手，眼裡泛著感動，我也跟著笑了，望向那個老氣得我跳腳的白髮老頭，他的目光就像當年一樣，堅定不移地看著我，充滿相信。
　　一碗感動，要用心煮才煮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