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夢遊者】。秋人

　　禮拜六，天氣晴，早上十點五十九點五十七秒，我踏進美術館前的廣場，他已經坐在那裡等我。
　　亂亂微捲的黑髮遮住他的額頭，微微蓋住他的視線，沒有任何優雅姿態可言地靠在花檯旁，直視前方的目光很渙散，如一隻疲倦過度的候鳥。我猜想，要是我沒有朝他揚手，他或許連我都不會注意到吧？
　　他是我目前工作的園藝設計館合夥人，也是我最喜歡的學長。
　　「學長，你是不是因為要跟我見面，所以特別把自己搞得這麼精采啊？」我插著腰，嘖嘖有聲地上下打量。
　　他望住我，停了約有五秒左右，才啟唇：「原來是妳。」恍然大悟，突然想到的表情。
　　好吧，我得原諒他，學長好像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面，對於事不干己的所有人事物，他一概當做沒看見、沒聽見也沒有任何感覺！對於認識他這麼多年的我而言，我著實不會太受傷。
　　「學長，你記不記得你多久沒看到我了？」
　　他眨了下眼，很認真地開始算，用手指一隻一隻算。
　　唉，我就知道……抓住他的大掌，制止他繼續做出讓我很想咆哮的舉動，硬擠出一朵笑容。
　　「是一年了，學長。」所以用手指算是會算到頭暈的。
　　「喔。」他瞭解地點頭，目光盯住我握住他的手。「妳的手有這麼小嗎？」
　　莫非你一直以為我是恐龍嗎？身上長的都是熊掌跟象腿啊！我忍下額角暴跳的青筋，緩緩鬆開手。
　　「學長，我是沒什麼優點，但也別這麼刺激我。」很傷人的。
　　他看我一眼，反握住我的手。「妳看，放在我的手掌裏剛剛好。」
　　「學長，這樣我會誤會你喜歡我的。」我哈哈大笑，馬上就抽手。
　　開什麼玩笑！我的暗戀情史足以寫到天荒地老、讓人鼻酸的原因，不就是因為這個學長太遲鈍嗎？我絕對不會傻到相信他突然開竅。
　　「那也沒什麼不好。」他搔搔頭，打了個哈欠，丟給我一句：「我餓了。」
　　我瞪住他，在他還笑盈盈地問可不可以吃滷肉飯時，我徹底被打敗。
　　沒錯，這個男人就是這個樣子，他非但不會理解妳為什麼搥胸頓足，還會建議妳身體不適要看醫生，自虐是不會好的那種人。
　　話說回來，也因為這樣，他身邊才沒有人吧？
　　「我可以加一顆滷蛋嗎？」
　　站在小吃店前，他回頭小聲地問我，我疑惑地看他一眼，然後被他眼裏的訊息所震撼住了。
　　他沒帶錢？他竟然沒帶錢！
　　「學妹？」他一臉無辜，很天真無邪地笑給我看。
　　我垮下肩，無奈地點點頭，還聽到店老闆揶揄的笑說女朋友管好嚴，整張臉只差連著火，只好低著頭悶悶地找了一個角落坐下。
　　「我這次到國外有很多新的構想，很適合國內園藝設計的搭配。」他沒頭沒尾地開始自己的話題，連渙散的眼神裏都有一絲亮光發出，彷彿拿到玩具的小孩一樣。
　　我皺著臉，嘆了口氣。「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你不是在回國前的電話裏就說過了嗎？」
　　「我有說過嗎？」他驚恐地瞪大眼。「我以為那是祕密！」
　　盯住他像天塌下來似的表情，我冷冷地強調：「你說了。」
　　「那學妹妳也知道我要結婚了吧！」他沾沾自喜的肯定句，聽在我耳裏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結婚？「學……學長，你要結婚啦？」
　　「對啊，我差不多也該結婚了。」
　　很高興他總算有自覺，也很想歡呼他這根木頭終於開竅了，但是我還是很想問這一句……
　　「那你要娶的對象是誰？」嗚，好傷心，我都還沒告白就失戀了。
　　他咧著嘴笑，很開心地端起滷肉飯扒了一口。「妳認識的，而且還很熟。」
　　「我、我也認識？」是誰！到底是誰！明明知道我暗戀他還橫刀奪愛的壞女人究竟是誰！
　　他嘴裏咬著滷蛋，指了指我。
　　啥？他那什麼表情？我眨了下眼，才低頭看了眼自己碗裏的滷蛋，突然恍然大悟過來；我嘆了氣，將蛋撥到他碗裏去。
　　「學妹。」
　　「又怎麼了？」今天肯定是大兇日！失戀就算了，吃頓飯還要請客，自己碗裏的滷蛋還要被打劫……我真是慘，不，應該是悲哀才對。
　　他兩手肘撐在桌面，半趴過來，小小聲說：「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公證？」
　　「你要我去當公證人？」我捂住額頭，忍不住乾笑起來。想不到我還能有更慘的情況啊！
　　只見他將我碗裏的滷飯再撥半碗到自己碗裏，他愣然抬眼，停下忙碌的吃飯動作，困擾地問：
　　「新娘是公證人這點，在法律上好像是不成立的。」
　　我點點頭，然後，僵住。
　　「……你剛說，什麼新娘？」我覺得我剛剛一定漏聽了什麼。
　　「新娘就是妳啊。」端起碗，他繼續進攻剛打劫來的滷肉飯。「我不是有跟妳說過，等我回來就娶妳嗎？」
　　並、沒、有！我雙手握拳，陰森森的勾笑。「學長，你是什麼時候跟我說過了？」也不先知會一下，這樣很過份！
　　「妳剛明明說，妳知道了啊。」他嘴裏含著半顆蛋，努力地咀嚼著，斜睨我一眼，好像錯的人是我。
　　我錯了，這個人根本是生來剋我的。「學長，我說的我知道了是指──你在國外構思的園藝設計那個部分，跟你結婚的對象是兩回事。」
　　「是這樣嗎？」他皺眉。
　　「就是這樣。」
　　「那，妳還會嫁給我嗎？」他撐著無辜的雙眼，一副可愛大狗狗的表情，活脫脫像是我說不，他就算是被棄養一樣。
　　我瞪著他，倏然，轉頭瞪住站在一邊端著一盤豬腳麵線的老闆。「有什麼事嗎？」
　　老闆嚇一跳，麵線往桌上一擱，哈哈大笑起來。「這是本店招待，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啊！」
　　瞪著那碗麵線，我久久說不出話來。
　　「謝謝！謝謝！」他還很開心地收下，看著一臉呆滯的我，他很貼心地夾起一口麵線吹了吹，送到我嘴邊來。
　　「很香、很好吃哦！來，吃一口就會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囉！」
　　我張口想罵人，他就快手塞了我一嘴麵線。……笨蛋學長！豬腳麵線才不是用來早生貴子的！
　　「學妹，現在妳是我老婆了。」他從身上東摸西摸地拿出一台超薄的相機，勾著我的肩擺出很蠢的姿勢，喀嚓一聲，他很滿意地把相機收起來。
　　「……學長，你剛剛在幹嘛？」我有不祥的預感。
　　「拍結婚照。」
　　我跳起來，顧不到大家都在看，動手搶相機。「不准！拿出來！」那個蠢的照片要拿來當結婚照，我不如死了算了！
　　「很可愛呀！妳滿嘴麵線那個噘嘴的樣子很誘人，我還特別靠過去拍出絕無僅有的甜蜜照，我敢發誓，再也沒人能拍出剛剛那種效果了～～」
　　是笑死人的笑果吧！我奮不顧身地趴在你身上搶了。「拿出來！」
　　「學妹、學妹，這裡是小吃店耶！是屬於公共場所，這裡是不能上演限制級的戲碼……」
　　「拿出來！」氣死我了。
　　他哀哀怨怨地，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張發票。「我沒帶錢，付不了麵錢啦！」
　　老闆一驚，馬上走過來。「呃，兩位……」
　　我頭也不轉，塞了張兩百塊現鈔給他，要他快快閃邊涼快去。
　　「相機拿出來。」我一定要刪掉！
　　他眨著眼，很無辜的笑。「學妹，有流星喔～～」
　　「大白天哪來的流星！」少蠢了，我摸到他外套內袋有著鼓鼓的硬盒，想也不想就拿出來……天鵝絨的藍盒，不到掌心的一半大。
　　「就說有流星還不信。」他笑意深深的，拉著我的手翻開盒蓋，一顆小巧精緻的鑽戒就躺在裏面。
　　我張大嘴，驚訝地瞪住突然好像很有精神的他。
　　「哪，我只說這一遍，錯過就沒有囉。」他拿起鑽戒，輕輕地套入我的無名指，笑容溫柔地低喃：「請妳嫁給我。」
　　「學長，你認真的啊？」他看起來不太像我認識的學長。
　　他眨了眨眼，牽著我的手走出小吃店，說出一句爆冷的廣告詞──
　　「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
　　我忍不住笑出來。
　　好吧，我必須承認，雖然他很多時候總是讓人覺得很不可靠，但這次，他很認真，這樣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