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百合來】。秋人


　　我坐在車上等待著，腦裏浮現的是二十三小時又五十分前，妳突然要我載妳從新竹殺上台北板橋，然後，妳捧著從白木屋買下的六吋蛋糕，走進因工作已經與妳有一個半月沒見的男友公寓。
　　那，我又是為了什麼陪妳來呢？
　　答案，近乎逼得我無法撐眼，甚至連笑容也漾不開。
　　我害怕，多雨多變的季節會讓我藏匿深處的種子發芽，我不樂見的，卻也拒絕不了妳的請求。
　　「我到底在幹嘛啊……」趴在方向盤上，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會來。
　　妳已經進去有一個半鐘頭，我有些困惑起來，想起妳說妳怕他擔心會馬上就回去的話，我拿下鑰匙，跨下車。
　　去看看應該沒關係吧？
　　站在斑駁老舊的公寓門前怔了一下，我慢慢邁開步子，在暗無照明的小樓梯間拾階而上，在三樓一扇未關的門前，看見妳。
　　怎麼了？我眨了下眼，太暗而看不清妳低垂的臉。
　　「對不起，妳……」
　　聞聲，妳猛然一怔，像是突然醒過來，轉頭愣愣瞧著我。
　　「因為我等不到妳回來，所以……」我再跨兩階，與妳同站在門前，門的另一端就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一種讓人臉色驟然的聲響。那是──
　　我下意識捂住妳的雙耳，將妳的臉硬是壓在胸前。
　　「蛋糕……好像已經不需要了。」妳低低說著，一直捧在手裏的小蛋糕像是妳被賤踏的靈魂，掉落地面時的聲響，像妳止不住淚的眼，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清靈明媚。
　　我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用盡全力，壓住妳的雙耳，杜絕更多傷害刺穿遍體鱗傷的妳。
　　「這是為什麼？」妳顫抖的抓住我的手臂，幾乎站不住腳。「為什麼要背著我愛別人？」
　　我不知道，愛上別人與喜歡的人背著自己愛別人的苦是否一樣殘忍？更不明白兩個被折磨的人為什麼會在這個屬於別人的節日裏相擁？是為了那個殘冷無情的他嗎？這樣的擁抱太無奈了，軟弱到連爭取的勇氣都沒有。
　　「我為什麼還奢望會有永恆？為什麼我會這樣傻！」
　　嗚咽啜泣的嗓音像要把內心所有的苦都喊出來，整個世界都知道，整個世界都聽見──卻哽咽輕細到只有我一人聽見。
　　「回去吧。」我放下手，拍了拍妳的肩。
　　「百和……」妳像溺水似的緊緊抱住我不放，我卻感覺到，我的心漸漸裂成碎片，有某種情緒在隱隱翻湧。
　　「告訴我，為什麼妳要來？」
　　妳不語，一逕的掉淚，濕了我的衣衫。
　　「妳早就知道了，是嗎？」妳如此敏銳，不會不知道的。「為什麼還要來這讓自己難過？」
　　「百和，我想要……從新開始。」妳緩緩抬臉，看著我迷惘的神色。
　　「從新開始？」
　　「我要親眼看著，看到讓自己死心。」妳用力吸一口氣，低眼，移動雙手握住我的，十指像冰般的凍人且汗濕。「我不要回頭了。」
　　「妳──」像知道什麼！我暗下眼，抽手轉身下樓，像落荒而逃的懦夫。
　　「百和！」
　　在我衝出門口剎那，妳抓住我，十指緊扣。
　　「聽我說，百和，我是認真的！」
　　「我也很認真。」我瞪住妳。「放手。」
　　「你不能逃，我要你跟我一起把他埋葬。」
　　我瞠眼，用盡全力甩脫妳的手，走向停車處。「別開玩笑了。」
　　「我不想再讓他成為我喜歡你的藉口了！」
　　我深吸一口氣，迅速打開車門跨入。
　　「百和！」妳撲過來，不讓我將門關上，也不許我再逃。「我不能否認我曾經有過誰，我需要你幫我……」
　　妳的淚滴在我身上，像是灼傷我般的燙人。「妳別逼我好嗎？」
　　「你曾愛一個人愛到不惜傷害自己嗎？」
　　是，我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笨蛋！無論妳喜歡誰，不管妳擁抱誰，我都只是眼睜睜看著，眼不能閉，笑不能收，就算心被情恨刀刮得不成樣了，我卻是還傻傻守著妳不放！
　　「百和，我已經放下了啊。」妳緊瞅著我，怕一鬆手，我就逃了。「我已經將我最脆弱的一面在你眼前坦露無遺了，我還要怎麼做，才能在你的眼裏留住我的影子？」
　　「妳為什麼會喜歡我？」我不該沒有注意到。
　　「你常用一種很深很深的眼神在看我，那是一種很專注很專注的凝視，當我在和別人說話、相處時，我開始不自覺在找你，是不是在哪兒看著我？是否依然用那讓我好在乎的眼神在看我……」
　　原來，妳感覺到了。「我不能為妳埋葬誰。」
　　「百和？」
　　「我也不想成為誰的影子。」
　　妳張圓眼，淚也收住。「你……」
　　「我要的很完整。」我輕道，抹掉妳的淚痕。「我不要那個東挖西挖、靈魂殘缺的妳。」
　　「你真的不會介意？」
　　「我一直看著妳。」
　　「百和？」
　　「我一直都看著妳的。」
　　「你……」妳忍不住破涕為笑。「好霸道。」
　　我輕輕吐了一口長氣，覺得心口的鬱悶漸漸化開。「完整的妳才是妳。」
　　妳的好，妳的壞，我閉上眼就會閃過眼前，就像我的記憶般，那是妳，全都是妳，是我不忍心埋葬的完整的妳。
　　我深埋的種子偷偷發了芽，在零點。
　　在我心口溢出甜蜜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