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的制約：一種無可替代的情感】

　　高二旅行時，皐月無意中送給阿等的「鈴噹」，成為兩人之間的定情物，也成為他們彼此制約的有形物品。皐月形容阿等珍惜地將鈴噹包在手帕裡，一點也不像那個年紀的男孩，往後只要阿等拿出皮夾，就能聽到鈴噹清脆的聲響，那種無時無刻被阿等珍視的感覺，成為皐月心裡最難釋懷的原因，儘管兩人也曾和一般戀人一樣大吵，甚至分手，但是，只要聽見鈴鐺聲響起，似乎就無法真正分開。

　　阿等意外過世，那強烈的撞擊力，撞得十九歲的皐月幾乎無法呼吸，不知道該怎麼生活下去？她開始嚴重的失眠，最可怕的是睡夢中的驚醒，發現自己孤身在黑暗的世界，再也碰觸不到心愛的人，那種絕望令人窒息。她開始跑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偶爾到外面走走，試著一個人好好的生活，可是，真的很不容易啊！在一個春天的正午時分，陽光溫暖，薰風拂面，皐月卻因為想起阿等而有了這樣的心情：

「儘管一切都是那樣鮮活，但我整個人內部依舊一片荒涼。春天的風景就是進不到我的心，好像肥皂泡一樣，只能映現在表面上滴溜溜轉動而已。路上的人們帶著幸福的表情擦身而過，陽光穿透了他們的頭髮。一切事物都在呼吸，並且在柔和的陽光撫慰下越發地亮麗起來。在生機蓬勃的美麗畫面中，只有我的心還懷念著冬日荒涼的街道，以及黎明的河岸；很想就這樣碎裂了算了」（註1）

　　我一直難以忘記這段文字帶來的震撼！這就是心中一直難以表達的「失去」感受，唯有真正失去過的人，才能體會面對充滿生命力的世界時，內在卻無可挽救的持續墜落之感，因為那些美麗的春光與動人的風景，少了阿等的一同注視，根本進不了她的心底，不如停留在阿等依然存在的冬日，即使四周一片荒涼，也不會感到孤獨。皐月形容失去阿等是無可言喻的痛苦：

「每一次和阿等擁抱，我都感到不能形諸言詮的話語。和一個既非親人也不是自己的他人離得那麼近，我總覺得很不可思議。雙手和胸部消失，我彷彿可碰觸到一般人最不願意看到的事物，所能遭遇的最最深刻的絕望之力量。」（註2）

　　曾經如此靠近，像是把自己融進對方的身體裡，一起呼吸，一同感受當下的永恆，可惜擁抱總有結束的時刻，所以，對皐月而言，阿等的擁抱，是一種絕對的溫暖，也是一種深刻的絕望，是一旦經歷過就再也無法失去的感覺。所謂「振作起來」和「堅強一點」都只是別人的安慰話語，該怎麼面對失去以後的生活？如何讓自己在逐漸碎裂的自我放棄中，坦然面對傷痛，慢慢拼湊自己，真的需要更多的時間，與更堅強的意識。



【水手服的制約：無法面對失去的恐懼】

　　阿等小他一歲的弟弟「阿佟」，在那場車禍中，同時失去了哥哥與愛人。

　　阿佟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悲傷，只是自從弓子死了以後，他就開始穿弓子的水手服上學，理由是因為弓子喜歡穿制服，他不理會旁人怪異的眼光，只是認為：

「人死不能復生，物品也取代不了本人，可是穿著心情會比較好………大概是穿上裙子以後，對女孩子的心理會比較了解的關係吧。」（註3）

　　當初看到這一段時，也讓我相當震撼，一個十八歲的年輕男孩，穿上死去女友的水手服，不管去到哪裡都這麼穿，我感覺到阿佟內心強烈的恐懼，他無法承受失去弓子的痛苦，穿著她的衣服，好像就能感覺到她的存在。同時失去哥哥和愛人，即使是平常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吧！小說中有一段情節，很動人！有一次皐月在街上無意間遇見穿著水手服的阿佟，她跟著他走了一段路，發現阿佟停在網球專賣店的櫥窗前，專注凝視著（弓子生前是一個網球好手），阿佟的表情平靜，只是靜靜看著，那不複雜的神情底下，藏著他捨不得放下的情感，那一眼，令皐月十分感動！

　　阿佟的水手服與皐月的跑步，都是他們無法面對失去的恐懼時，唯一緩和情緒的方式，也是一種自我保護，好讓他們在失去所愛的痛苦中，不至於被徹底淹沒。最後，阿佟在一個夢境中離開了水手服，他夢見弓子走進他的房間，對他微微一笑，打開櫥櫃，取出那套水手服，似乎跟他說了聲「再見」，就笑著揮手離開。阿佟不知如何是好，醒來時，發現水手服消失了，怎麼找都找不到，他不知不覺哭了起來。從此，告別了水手服，也告別了心愛的弓子。

　　皐月在清晨跑時，見到了河對岸的阿等，阿佟在夢裡，夢見取走水手服的弓子，我很喜歡吉本芭娜娜以魔幻的方式，為人們治療傷痛，看似不經意，其實卻蘊藏了無限暖意，彷彿告訴我們，真的很難過的時候就難過吧！真的振做不起來的時候，就頹廢的過，也沒關係！總會有一個契機，在適當的時刻來臨，只要你願意相信生命中有些什麼是不變的，你就能得到真摯的守護。

【月影下的小塵埃：黑暗的盡頭，不滅的亮點】

「人的極限是不會改變的。所以也許你還會一再染患感冒，就像現在一樣折磨你，但是只要你這一次能撐過去，這輩子大概就不會再受同樣的痛苦了；這就是人體構造的特徵。你難免因為還會一直生病而害怕，可是如果你想『也不過如此嘛』肯定就不會那麼難受了。」（註4）

　　這段文字彷彿以「感冒」比喻「失去」，我覺得很棒！這輩子我們會不斷地感冒，感冒的過程還是會很不好受，就像我曾經咳嗽咳了接近半年，怎麼樣都好不了，本來想該不會這輩子它就跟定我了吧？不過，後來還是好了，也沒留下什麼後遺症，只是當時真覺得害怕，我害怕不能再唱歌，不能再隨心所欲的說話，好了以後，再有什麼病痛時，我都告訴自己，多休息，多喝水，很快就會好起來了，不知不覺就產生了「也不過如此」的感覺，整個人放鬆不少，以為過不去的，就這麼過去了。

　　每個人的生命中，一定有一個無法失去的人，當那個無法失去的人，毫無預警的消失時，該怎麼面對往後的生活？

　　所謂「失去」可能是小說裡的「死別」，也可能是再也無法交集的「生離」。以前，我很難看淡突然失去的情感，因為我害怕一直以來的信任，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這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直到經過了不同的生活經歷，我漸漸明白，人與人之間除了相信以外，還必須有緣份，緣份包含了有形與無形的一切。皐月深愛著阿等，阿佟深愛著弓子，可惜他們只有短暫幾年的緣份，而有的人一輩子在一起，卻不曾深愛過彼此，這也是緣份不夠。所以，迷人的月影下，註定有許多揮不去的小塵埃，我們也註定在起落不定的緣份裡，不斷地墜落，不斷地傷害與被傷害。現在的我漸漸明白，這世上最可怕的並不是被傷害，而是再也沒有人能傷害自己，因為這表示自己已經失去了愛的能力。

　　如果你問我「表面的樂觀」與「真正的絕望」我選擇哪一個？我想，我會選擇「真正的絕望」，因為，只有意識到黑暗的可怕，與絕望時的無助，才可能看見黑暗中始終存在的小小亮點。那些未完成的情份，不會隨著人的離開而逝去，就像綺貞不斷地唱著：「你在哪裡？一道解不開的謎題，隱藏在我和你未完成的作品。」（註5）　

　　然後我知道，生命依舊會安然的走下去……………



小塵埃
作詞：陳綺貞　作曲：陳綺貞　編曲：李雨寰

他在五點十分醒來　他在清晨時候離開
透明的玻璃窗沾滿小塵埃
我在這裡　比黑暗更深的夜裡
張開眼睛　陌生人寄來一封信

我在清晨時候醒來　帶著他的暗示離開
在跌倒的地方勇敢站起來
我在這裡　我在你昨天的夢裡
一片烏雲　一座神秘的小森林

誰來擁抱我　保護我　傷害我　放棄我
擁抱我　保護我　帶著我逃到黑暗的盡頭
擁抱我　保護我　而不是傷害我　放棄我
擁抱我　保護我　帶著我逃到黑暗的盡頭　等著他

他在午夜時分回來　帶著憂傷的歌把回憶敲開
我在這裡　手提著沉重的行李　迷失在我和你未完成的旅行
你在哪裡　一道解不開的謎題　隱藏在我和你未完成的作品
隱藏在我和你未完成的作品




《廚房》
作者：吉本芭娜娜
譯者：吳繼文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1999/12/6




註1：〈月影〉，P164，《廚房》，吉本芭娜娜著，時報出版　　　　　
註2：〈月影〉，P176，《廚房》，吉本芭娜娜著，時報出版　　　
註3：〈月影〉，P154，《廚房》，吉本芭娜娜著，時報出版　
註4：〈月影〉，P179，《廚房》，吉本芭娜娜著，時報出版
註5：「小塵埃」，陳綺貞
註6：photo from（http://www.cheere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