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13 19:31:08人間行腳

愛別離

最近因為寫著家鄉的一些人文記憶..不小心又記起了那五年前姨婆的那一場喪禮..於是把當年的文字又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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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

從七美島回來,感覺似乎穿梭了兩個世界!

回家,是一件放在心底,日夜想念的心事,但每一次回家,就是一次告別。

姨婆出殯前夕,散居台灣各地的親戚和家人都回去了,只剩我一人還在猶豫是不是要放下工作回家一趟?最後我選擇了回家,因為工作回來可以再做,但和姨婆的告別,此生卻不會再有!

冬天的七美島,天空是化不開的灰,風吹得人耳際呼呼作響,但除了風聲,海潮聲,一切都安靜得猶似一個宇宙外的世界。處在這個世界中,一切都會自然的安靜下來……包括挫折和沮喪。

回家的當天,趕上了靈堂的布置,同輩的兄弟姐妹加上左鄰右舍近百人,七手八腳的完成,結果是,除了有字的地方,其他的都對。

姨婆的喪禮是傳統加上一點現代,最主要的不是為了往生西方,而是為了熱鬧,所以冗長的儀式長達八個小時,有基督教的音樂、佛教的告別式、道教的祭禮。

兩千多人的小島是一家親,兩百多人放下手邊的工作前來義務幫忙,加上一百多人的親眷和樂隊,隊伍浩浩蕩蕩的綿延一兩公里,熱熱鬧鬧的上了山頭。我再次感受到了島嶼濃烈的同生共死的情誼。

下午,喪禮圓滿後回來,大夥又是七手八腳的一陣刷洗,清理現場,沒有安慰、沒有哀傷,一切理所當然的結束,然後互相告別。

晚上,四十八歲的叔父因為想念母親,在庭前喝酒,每個人輪流陪他聊天,聽他猶如海浪般明朗洪亮的海洋音聲,細數一生中和母親相處的記憶。

他說:「我一生誰都不怕,只怕自己的母親,母親說一我絕對不敢說二。」

姨婆不是個兇悍的婦人,而平日講義氣、講信用,熱情洋溢的叔父,喝起酒來卻六親不認,誰見誰怕。

叔父說:有一次,他在碼頭喝醉了酒,和人打架,連他平日疼愛有加的弟弟都被他打得流鼻血,警察也被他打得沒人敢接近他,但他的母親,我的姨婆一到,什麼話也沒有說,叔父自然清醒,乖乖得跟著母親回家……

整個晚上,叔父連續說了六個小時的話,我們幾個兄弟姐妹陪著他在月光下,聽著他的性情,聽著姨婆和他的故事。夜很靜,只有東北季風和叔父宏亮而又哀傷的聲音。他說:我好幾天睡不著,因為想到自己的母親將孤獨的躺在山頭…..。我想起姨婆入殮那天,他站在棺木旁不捨的撫摸儀婆的臉的神情…..

姨婆墓地的選擇,因為公墓區已經沒有土地,地理師看上了我家的一塊地,叔父前來找我母親商量,母親慨然允諾,我對母親生起無比的敬意!

三天匆忙的來回,心裡很滿,回家一趟,對於「人」和「土地」的感情一一的回來了,屬於我本來性情中,對「人」的懷念和認知也回來了,但,無奈的是,我不知道能維持多久而不麻木?

喪禮結束了,在墓地告別了姨婆,接著在機場、碼頭,告別在台灣各地的兄弟姐妹,然後告別家鄉。

我們都知道,此次告別,下一次的再聚,可能又是另一場告別的時候,當然,我們也都知道,將來,我們無法如姨婆般落葉歸根,都將有「客死異鄉」的遺憾,而這樣的遺憾都將有一個很美麗而又堂皇的說詞叫做:「子孫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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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作夢..夢見親人的別離..又在夢裡痛哭著醒來..淚還掛在臉上..心痛的感覺久久恢復不過來...

想起三年前在北京..有一個夜晚..同樣在夢中哭著醒來...

夢裡的自己站在生命擁擠的輪迴之流中..尋找父母兄弟和摯愛的朋友..可是一波又一波前往來世的生命匆忙經過..卻沒有一個是我熟悉的家人..於是我在恐懼和悲傷中哭泣著奔跑...

長久以來..因為知道自己是一個情執很重的人..為了避免自己總在愛別離中痛苦..所以我始終和人保持著距離..一種沒有負擔的距離..更不輕易交朋友..我告訴一些朋友說..在寺院的前十年裡..我沒有朋友..唯一認定接納的朋友只有一個..許多朋友都不相信..

這幾年來因為在佛法裡泅泳沉浸..努力找尋生死輪迴的源頭和答案..慢慢的因為認識..了解..體驗..經歷之後..開始釋懷..不再堅持..於是開始有了一些至情至性的好朋友..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然..是人生八苦..因為貪嗔癡愛的執著..愛別離苦始終是許多人的痛....

很久沒有和家人相聚了..我以為我已慢慢不再痛..但是..昨夜的夢裡..痛..依舊..

夢裡不知身是客..也許現在的我也可能只是莊周夢裡的蝴蝶..但是..痛卻是真實..2004/0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