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安寧筆記(八)--準備
定了我媽交待最重要的一件事,骨灰跟我爸擺在一起後,同時決定一些其他細節。
決定在醫院往生以及助念,院方有往生後的《助念室》,正式的名稱是《祈禱室》,院方可以讓遺體在裡面停留八個鐘頭,但要自付乾冰費用,真的是非常人性化。因為佛教的往生後助念,至少就是八個鐘頭,裡面並附有唸佛機,就是一台機器不斷唸著「南無阿彌陀佛」,我們只要跟著唸就好了。
在醫院往生一事必須先通知院方,讓他們做好準備。他們要求我必須幫我媽準備二到三套她喜歡的衣服還有一雙鞋子,並且問我,往生前需要幫我媽洗澡換衣嗎?我想了想,有什麼講究嗎?他們說,也沒有,每家要求不同。
嗯,我們家是沒什麼要求的,就怕我媽彌留的時候,我弟在南崁趕不回來。不堵車還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難不成強心針一打再打嗎?
醫生說,我們只能儘量,儘量提早通知你,儘量幫你媽維持那口氣等你回來。
我死黨說,「放心吧!不用強心針,你媽肯定會撐著那口氣等大家到齊。當年我外公彌留,一口氣始終維持。醫生問,誰還沒回來。結果是我在軍校的大表哥,長孫哪!我表哥剛踏進門,我外公就嚥氣,所以,放心吧!」
我嘆口氣,這事我相信,身邊聽到的還不只這一個故事了。
再決定家裡不設靈堂,不選日子、不做七,就是頭七、二七、三七到七七,必要時到大的寺廟以法會名義處理就好了,全程以佛教禮法處理,這樣,我媽應該沒什麼太大意見才是。
九月一日。
從松山寺回來時,我媽還在睡,我知道她前一晚因為肢體躁動,拳打腳踢,醫生幫她打了一針安眠藥,但到今天中午還沒醒,我直覺就是認為睡太久。
我媽在外科的主治醫生前來探視,說了一句:「如果能夠不痛,又在睡夢不知不覺的離開,未必不是一種福報。」
我點點頭,是啊,我也是這麼認為,她肯定是做了很多好事,才沒有痛到呼天嗆地,但就是覺得很不捨阿。
下午二點左右醒過來,眼神呆滯的狀況更嚴重,前幾天不斷重複的「快點、快點!」或是呼喚越傭的聲音,幾乎都沒聽到。二表哥夫妻倆個帶著三個孩子來探視,我媽無意識的瞄了一眼我二表哥,一點反應都沒有。三個孩子在我媽耳邊《大婆婆、大婆婆》喊了半天,我媽終於好像意識到有親人在旁邊,輕輕點了個頭,忽然又睡著了。
我送他們出病房,二表哥背對著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問小孩不都開學了嗎?怎麼都跑來了?
我表嫂說,全部請假來看大婆婆,大婆婆這麼疼他們,請個假算什麼。
後來我媽一起爬山的姐妹淘二十幾個人一起來看我媽,我媽醒來在床週圍瞄了一眼,繼續昏沉睡著。我問執班護士,是安眠藥的效力嗎?都下午四點了,這藥效也未免太強了吧。護士深深看了我一眼,把我叫了出去。
「我們認為,應該不是安眠藥的問題了…」
我不吭聲,忍了又忍、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雖然,看她這樣,說真的,我真的希望她早點走、早點解脫、早點離開這萬丈紅塵。
最奇怪的是,我二舅的女兒,晚上帶著先生跟兩個女兒來看她。因為我告訴在美國的阿姨說,她看到我二舅長子的反應。阿姨說,既然我媽可以第一時間叫出晏將的名字,心中肯定是掛念這三個孩子的。要我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這個表妹。
我也不知道這三個兄妹自己內部發生什麼事,我想通知一個,其他兩個應該就會來。結果只來了兩兄弟,至於這個女孩子為什麼沒出現,沒人解釋,我也沒問。我想肯定就是吵架了呗,但好哩家在,老娘還是在前一晚的深夜找到我表妹。
我表妹拉著我媽的手,不斷在她耳畔叫著:「大姑、大姑,我是妹妹!我是妹妹啦!你放心,我們很好、都很好,我帶女兒來看你喔!」
一天都沒什麼反應的媽媽,忽然也出力握著我表妹的手,用力點了點頭,一雙茫然的眼睛,努力聚焦、聚焦再聚焦。
我嘆口氣,我媽肯定是認為她沒有好好照顧我二舅的三個孩子吧!地下重逢的時候,她該怎麼跟我舅舅說呢?
我美國的表妹在我facebook上留話,沒辦法,這就是老大性格,她就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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