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安寧筆記(一)--牽手
不記得上一次牽媽媽的手是幾歲。
這樣講不太對,
應該是,上一次被媽媽牽著手時是幾歲,
不記得了。
應該是唸幼稚園的時候,也許更小。
所以我沒有記憶,
所以我不記得。
這幾天家裡白天就我一個人,
我陪著媽媽去醫院,
看門診、辦住院、抽血、照X光、檢驗、治療,
我牽著她的手,
或是讓她勾著我的手臂,
上車、下車、搭手扶梯、上廁所,
或者,就只是慢慢的走路。
那感覺很奇特,
好像生平第一次牽著她的手。
媽媽的手心很粗糙,
媽媽的背很馱,
媽媽真的很老了,
開始發小孩脾氣。
我對待她就像哄著一個小孩兒,
痛不痛?痛不能忍喔!
躺在病床上,
她不痛的時候,都在睡覺,
痛的時候,都在皺眉、大口喘氣,
剛開始,她問我什麼時候要回北京,
我回答她,不急,
後來她就不問了。
她從不問她生了什麼病?
為什麼要去這麼多不一樣的醫院看醫生?
為什麼要住院?
為什麼要做這麼多檢查?
為什麼要做這麼多奇怪的治療?
為什麼會痛?
為什麼要打這麼多針?
她擔心的事情很奇怪,
她擔心家裡沒人做飯、沒人看家、沒人整理,
為什麼我這一次回來,可以天天在家裡,在她眼皮底下晃,
她開始說她已逝的兄弟姐妹。
她問我,「我是不是跟你二舅舅長的一模一樣?」
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我還真不記得我二舅舅老的時候長成什麼模樣?
只記得他約略四十歲的容顏。
講二舅舅做什麼?
他都去世快二十年了。
她漸漸不太能走,
漸漸自己爬不起來,
漸漸躺的時間,比坐起來的時間還長,
她說她很睏,總是一躺下就可以睡,
也不過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我凝望著她,她的眼光很深遂,
好像什麼都了然於胸。
病房中有一部電視,
我總是讓她開著,將聲音轉到無聲,
因為必須雙眼盯著電視,
才能邊對我年老的阿姨們講述病情,
不然,我真怕我的情緒會一洩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