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本是一句咒語。

第一次跟他見面時，我便愛上了他。我告訴他，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一見鍾情，他是我第一次愛上的男人。

他怔怔的注視著我，說：「你也是第一個令我如此心動的女人，我希望從今天起，你的每個第一次都是屬於我的！」
那一夜還下雨，十月初的一場雨，好像特別冷。

那時我十九，他三十九。

於是由十九歲那一年起，我第一次吻和被吻，第一次有性，第一次結婚，第一次和第二次結婚的男人結婚，都是屬於他的。還有的是，我第一次被人叫做媳婦，第一次被人稱呼為太太，第一次開聯名戶口，第一次有附屬卡，甚至第一次穿孕婦裙，都是因他而起的。我不大清楚原因，但他確會在早歸的夜裡，把身體熟睡了的我喊醒，然後莫明其妙滿心歡喜的說：「想不到我的第二次婚姻會如此美滿。雖然你嫁我的時候，還不過是個第一次談戀愛的小孩，還不會思考，整天只會傻兮兮的看著我笑。」

是的，那時我十九，他三十九，我還可以有一整天的時間看他，傻兮兮的。

我的所有第一次都是屬於他的。

第一次結婚後不久，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嫁給了一個一直在重複著以往生活經驗的人。他在自己以往的眾多第一次中，知道到那間餐廳吃牛排最好，到那一個油站入油最化算，也懂得到那裡給像我一樣的小女孩買小禮物、化妝品甚至褻衣。他把這一切都辦得很好，不論是婚姻的小節還是生活中的重大決擇，他都會不動聲色的為我辦，而且一直辦得很好。有時候，甚至會好得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明天便要搬進一個更大的住宅單位去。我從來不需要與他一起思考、商量和籌劃。因為他要用時間把一切都辦好，所以後來，他會在我連精神也熟睡的時候喊醒我，說：「明天你一定會比今天更幸福，因為我已經為你準備了另一個第一次」。於是早上起來時，他便會帶我到另一間酒店吃豐富的自助早餐，而那一定是我第一次去的地方。他去了多少遍，我不知道，也不去問。總之，我的每個第一次，都是他用經驗和時間為我設計的最好方案。但結婚以後，我已不再愛吃自助早餐。他不知道，也不會來問。

每個明天，都有他為我設計的第一次，卻沒有他的第一次，也沒有我們的第一次。我們從未一起創造過。

是的，明天我又迎接了另一個第一次。我第一次對婚姻生活感到厭惡，可那時我已經第一次懷孕，還在懷孕四個月後第一次小產，第一次住進醫院，第一次在令人難堪的清潔氣味中身體與精神同時失眠。出院後，我第一次發現銀包原來已經有三張不同的附屬卡，家裡卻很久不見他和他為我準備好的第一次。於是，漸漸地，我只好為自己準備著廿三歲的第一次。我第一次找工作，第一次有自己的銀行戶口，第一次整整一個月沒有用銀包裡的三張附屬卡。然後，第一次跟男同事和舊男同學吃飯，還在每個假期前的一夜，跟第一次見面的男人有性。

我第一次發現自己能和別人一起創造，可也第一次發現我在很久以前丟了生命。

我的第一次都是屬於他的。是的，後來，我第一次動手打男人，第一次講粗話，還第一次簽字離婚，他一直在場，還第一次給我贍養費的保證，表情像第一次送我附屬卡時那樣。那許多第一次，都是屬於他的。

即使到了今天，我第一次想寫點東西交待過去，他仍然是主角，是我所有第一次的主角。

「希望你的第一次都是屬於我的！」那的確是一句咒語。

1996年4月2日
（原載於澳門日報鏡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