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客的另一種心情
文/林玉鳳
如果路上曾經有人同行,你看到的風景會因為那一個人而變化多少?
在劍橋的日子快要結束,生活突然充滿離別的場面。剛來的時候,寫了一篇叫「過客的心情」。差不多八個月後,我仍然是個過客,是個快將離開的人,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人還在,想到的卻都是懷念。
我開始常常懷念,每次跟友師見面覺得有啟發時的興奮心情,有時興奮得路都不想走,只想蹦著回家,在路上邊走邊笑,然後一個晚上瘋狂寫作。書院餐廳的梳化,我在那裡渡過了很多個晚上,最後一次的聚會,我們討論的是男女平等跟階級平等之間的關係,一位男同事說階級平等了,男女也就會平等的,今天人去樓空了,但那天大家聽了他的論調後爭著反駁的吵鬧聲還在。書院餐廳的一位同事,快七十歲了,頭髮全白,每天開著重型電單車上班,穿燙貼的白恤衫和黑色窄身及膝裙,對,是個女同事來的,她銀髮還蓄著一個戴妃時代,見了面會摟著我的腰,像個慈愛的親人,有時候,到書院吃飯,就是想見她一面。日本同事最小的孩子,三、四歲,每次在宿舍的草地見面,他都是先助跑,然彼再衝過來直接跳到我身上,讓我抱著他團團轉,好像草地就是他的飛行天地。另一位法國來的同事,教我如何辨別每一種糖的甜度與香味,讓我從沒如此的愛煮飯做菜,在廚房留多了,現在電熱水爐開著的時候,我幾乎會看到爐子亮起來的燈,有一顆焰心,會跟人說話,然後舉目四顧,像王家衛的電影對白一樣,一間屋的所有東西,好像都感情用事起來。
很是懷念偶而的飯後散步,談論文,說新聞,討論不同的人,沒話說的時候,唸詩,哼歌,走著走著,星光縱是無語,但覺康河有情,會突然覺得大家的感情深厚了。這是我一生中見過下雨最頻密的地方,有最長的時間每天只有數小時的日照,每當太陽出來,大家湧到草地上享受陽光的衝勁有多大,可以推算之前陰雨連綿有多令人憂鬱。宿舍旁邊小路的草地,我們帶著最少的食物,最厚的書,想要在離去以前,在那裡渡過最長的夏天,把難得的周日陽光全數用光。如願以償了,一個大大的擁抱,最好的朋友,就一個一個的道別了。
在這邊日常面對的都是不太討好的論文和繁雜的資料,雖然是我喜歡的題目,但壓力有時很大,所以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只能記點小事,也只想寫點小事,瑣記因此而來。過幾天就該踏上歸程了。對劍橋這個地方而言,我是過客,在劍橋的那段日子,雖然瑣碎,我卻實實在在的,做了自己人生的主人。別了,感謝這段時光! (劍橋瑣記。之三十)
原載2012年8月16日《澳門日報》“新園地”版“筆成氣候”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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