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邊有豉油嗎?
文/林玉鳳
一天在鄰居家吃飯,門鈴響,打開門,一位年輕太太模樣的女士在門口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剛搬進來的,住在附近的一個單位,又說了一下她丈夫的名字和研究範圍,然後,出乎意料的是,她想問主人借用做西點的模具。那一刻,突然有回到十多歲以前生活在澳門的感覺,大家之間是真鄰居,而不是住在隔壁的陌生人。
小時候,家住馬場區,在新移民大量搬進這區以前,整個區域就像一條村,家家戶戶根據住宅的距離,建立起深深淺淺的關係,大家平日見面總有家常話,過年過節會互相拜訪,做了糕點也會互相送贈。感情好到什麼地步呢?記得曾經在煮飯時間,有鄰居叔叔拿著鐵罐做的“米嘜”過來,敲敲窗,不好意思的說忘了買米,要借米來煮飯,媽媽也就二話不說的,為“米嘜”注滿了米。那時,還有一位每天都幾乎會走過我們附近幾家幾戶的叔叔,因為會挨家挨戶的停下來,跟在菜地裡或家門前空地上閑坐的人聊天,被我們戲稱為村長。後來的故事,大家都清楚了,菜地沒有了,農業社區絕跡,大家都上樓了,明明還是就近區域的樓宇,只是少了開放的生活空間或時髦一點的公共空間,“砰!”門一關就是一個世紀,再沒有人會無事串門閑話家常,更沒有人會敲門借用東西。這幾年我在澳門的鄰居會相約吃飯,對很來人來說已經是感情好得天方夜譚了。
在這裡住進書院,經驗就很不一樣了。首先,我所在的小區,每個單位的門口,都有個類似名片套的東西固定在門上,是給大家放名片的,也就是讓人到了門口一看就知道裡面住的是誰。這個玩兒,剛來時簡直是文化衝擊,嚇了一跳,不敢放上名片。可是,除了這個習慣不了,其他一切都很美好。平日大家見面打招呼,來去匆匆話不多,到了周末,總有人會做了糕點預備了茶,按門鈴問你要不要去喝茶聊天休息一下。混熟了,鄰居的小孩也會敲門叫你陪他到草地去玩。我對面的學生暫舍住了中國學生,有天給大家煮飯,醃肉時才發現沒有豉油,真的可以問一句“你那邊有沒有豉油?”然後就有人帶來豉油。這種小社區生活,是之前沒有預料的。原來,西方,先進,後工業化和城市化之後跟著的關鍵詞,不一定要是冷漠,只要生活空間設計得宜,明白什麼是該從農業社會的特質中保留下來的,一個城市裡的小社區,還是可以像兒時澳門那般美好。
(劍橋瑣記。之二十一)
原載2012年6月14日《澳門日報》“新園地”版“筆成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