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8-13 01:27:51ㄚ啡

《閱讀散記》八、十年前的照片

這兩張照片是約莫十年前待在攝影社時所拍攝的,地點可能是新竹香山海邊﹔不過記憶非常模糊了,即使根據照片中凌亂的竹條,大概也不能確定什麼吧。

通常,想要經由一張照片去確定一些事情,例如這是哪裡?當時大家作了什麼?還記得多少?或者像電影情節一般,藉由一個照片來提醒自己過去曾經所發生的事情。而我,則是因為某些企圖,例如練習、某種美學、自我驅策、某種感動......等等藉口,不論是哪一種,總之按下快門拍照來涵蓋這一切的想法,為了弄出這樣一個照片,努力地用雙眼搜尋身旁每個景觀,不斷地按下快門,來製造出一個又一個的照片。

如此,按快門生產照片對我而言成為一種反射動作,一種目的性減弱的習慣性動作。也許事後我仍會說,這裡面有些什麼感動了我,驅動了我﹔所以我才按下了快門。或者,我只是努力地說服自己這樣相信著,相信這些照片必然有某種意義存在吧?我想。其實,為什麼按下快門已然不重要了,因為那個動作早在十年前就完成而結束了,剩下的只有一堆堆沒多少人看過的底片。不論當時為何按下快門,經過十年之後,再回顧這些照片,卻有著另一種知覺情緒。

已然消失的拍照動作,正在進行的觀看﹔透過僅存的底片掃描出來的影像,兩者之間的時間落差被突顯了出來。記憶所代表的時間只有模糊的“過去”,也就是生命已經消失的那一大段﹔遺忘或是記憶的淡忘所抹滅的就是這模糊的過去,弔詭的是也同時抹滅了生命的消失﹔完全的遺忘代表生命沒有過去,只有現在與未來了。觀看著這些多年前的照片,不僅僅提醒回憶著曾經經歷的事情,也提醒著生命被抹去的現實。我看到的不是照片中的人物,而是在拍照的那個人逝去的那個按快門時刻﹔或許憂傷由此而來,或許這是一種恐懼。

面對這兩張照片的內容,現實上,我完全不認識這些照片中的人物,甚至不知道在海邊的當時,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緒是什麼?他們就好像照片中的竹子一般只是個道具佈景。海、人、竹圍共同編織這個畫面,而無關乎任何人性與觀念,也無關乎照片中任何人獨特的故事。事實上,當初沖洗好底片時,單從底片望去,我並不喜歡這兩張照片,感覺這只是個尋常的旅遊照片。是啊!不論我按快門的出發點是什麼,拍照這個動作和照片中正在快樂遊玩的人彼此拍照留念其實是一樣的。只是十年後,他們回憶著那次快樂的旅行,而我回憶著那次靜靜地在旁邊凝視著。正如我想像的,十年的時間為這兩張尋常的旅遊照片添加了逝去的惆悵感﹔然而除了我,誰知道這是十年前的照片呢?是因為發黃的影像?破損的痕跡?還是某些古老的樣式?事實上,正因為除了當事者知道,其他人無法確定,快速發展的影像處理技術早就將這種因為年代久遠而產生的惆悵感轉換某些特定的視覺樣式﹔正如同某些視覺樣式可以代表很新潮很酷,有些樣式代表淡淡的溫情。

不需要那十年的歷程,也能製造出那股憂傷惆悵﹔或者說,不需要現實面的存在,影像處理技術可以製造出多樣的感覺。事實上,並不是影像處理技術創造出這些感覺,而是當某些影像被認可具有某些意義、情緒、感覺﹔於是經由某些視覺樣式的複製,這些意義、情緒、感覺在複製中傳達出來。這如同古老的象形文字一般。只是,並不是為了創造出文字,這樣的視覺樣式複製只是為了快速滿足媒體化的現代社會所需要的大量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