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前那一聲輕輕的嘆息 三少四壯集
天將破曉,隱隱的海潮聲如同我此時的心跳。婚禮就要開始了。我確定我不會哭,因為我知道,女兒找到了她要的愛。
我醒了,厚厚的窗簾遮住了天光,天將破曉了嗎?
黑暗中沒有任何時間刻度可以參考,剩下的只有輕微鼻息和聽不見的心跳,唯一能確定的是,遼闊的太平洋就在窗子外面,海潮無聲無息沖刷著海岸。我們睡在一棟位於花蓮海邊的大飯店等待黎明後的婚禮。睡在新娘房的女兒醒了嗎?這一夜,她睡得可安穩?她開始化妝了嗎?破曉後,婚宴即將進入倒數計時,客人們將魚貫入場,我也將牽著她的手緩緩步入紅毯的那一端。我們將走得很慢很慢,不是因為捨不得,而是因為紅毯很短很短。我知道我不會哭,新娘也不會,我們都會笑得很燦爛,還有點,迫不及待。
紅毯很短很短,就像女兒瞬間長大的路程。她已經不是剛出生的那個嬰孩,隔著玻璃讓我看個分明。我不會忘記剛出生時女兒的模樣,小小的臉蛋裝著很大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我起初有點擔心。見到她的人都只能說,她看起來很聰明,但就捨不得說出那個字,美。漸漸長大後,那些原本嫌大的五官自動調整了位置和大小,越來越多人願意用那個字讚美她了。你女兒很美,他們這樣對我說,我同意。不過,今天最美。女兒的兩個國中死黨小沛和阿萱會在最後關頭趕到現場,匆匆換上白色禮服開始化妝,今天她們要當最美麗的伴娘。
婚禮開始後,那個從台北趕來花蓮的證婚人吳叔叔心血來潮,將會高歌一曲「屋頂上的提琴手」主題曲〈Sunrise Sunset〉:「Is this the little girl I carried? Is this the little boy at play? I don’t remember growing older, When did they? when did she get to be a beauty……Sunrise, sunset ,sunrise, sunset, swiftly flow the days……」他將會忘情唱著歌,會微笑看著我們,希望當他忘詞時,我們能跟著他唱。日升。日落。歲月如流。還會有一位很得體的來賓致詞,說著我曾經在書上寫過的一些關於女兒的故事,說小沛參加模範生選舉時,我如何鼓勵女兒當助選員,說我的教育方式如何不功利。於是我幽幽的想起另一件關於女兒和小沛的故事。
女兒讀國三時的周末或星期日中午,媽媽生病的小沛會來我們家吃飯,然後我們就開著車送她去補習,和小沛同樣面對聯考的女兒也會跟著我們搭車。小沛下車後,我們就找個地方停車,陪著女兒去附近的大安森林公園走走,有時躺在大樹底下看著天空的雲朵發呆,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有時看著池子裡越來越多的鳥,觀察著夜鷺之間的地盤之爭。
是的,連夜鷺都要爭地盤,更何況是人類呢?如果你問我說:「你為什麼寧願載著別人的女兒去補習,卻讓自己的女兒投閒置散過日子呢?你對女兒很有信心嗎?」我的回答是:「如果你問的是考試,我沒有信心,因為考試是很現實的,補習是很有幫助的。我只希望我孩子的青春不要被限制在教室裡面,我想讓她活得從容自在些,用她自己的節奏生活,我們只能這樣陪她度過難熬的青春。」
女兒在那次高中考試中失常,而被我們準時載去補習的小沛以極優異的成績考上北一女。高中只讀了一學期的女兒,對未來人生充滿迷惘,提出休學的想法。十年過去了,如今,女兒和小沛各自在職場上工作,過著不同生活。有人的學習是走快速高鐵,有人的學習會繞一些遠路,只是這樣的差別而已,人生未來的道路是無法計算和預料的。我只想用孩子要的方式疼愛她,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學會了尊重和放手的道理。
天將破曉,隱隱的海潮聲如同我此時的心跳。我忽然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只因為日升日落,歲月如流。新娘應該在化妝了,婚禮就要開始了。我確定我不會哭,因為我知道,女兒找到了她要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