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個「塞上牛羊空許約」，昨天看電視的時候看到「金庸群俠傳二」的白癡廣告。之所以說它白癡，乃因它廣告演員都故意選那種很「平凡」、很「市井」的人物（並且表演得很誇張），彷彿是在暗示：只要你買了這個遊戲，不論你是再怎樣的小人物都能扮演任何武林英雄似的。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它一開始有段旁白，詳細我忘了，總之就是「曾經為了遺憾難過嗎？現在有機會可以扭轉」之類的意思，然後我還沒反應過來咧，就看到一個表情很虛的精瘦漢子、穿著款式很奇怪的廉價古裝、擠眉弄眼地大叫一聲：「段正淳～～～！」（要是沒看字幕我還不知他在叫什麼咧），我心中尚且納悶，段正淳這麼冷僻的人物怎麼會被拿來做廣告？正遲疑間，只聽得那漢子又叫了一句什麼什麼報仇的然後擊出一掌，同時雷電交加、大雨傾盆而下。

事後回想，其實在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廣告在演什麼了，只是一切發生得太快，以致於我還來不及把那個東西「意識到」。

所以當時的感覺很奇特，在腦中還一片空白的時候就感到一陣熱血上湧，一股「沒來由的」窒悶襲上心頭，彷彿體腔內的東西都凝聚在一個點上擠得很緊這樣。

（心中想著「完了！完了！」，「又來了！又來了！」。可是卻又捨不得把眼光移開，甚至我也不真正清楚究竟是什麼完了、什麼又來了。）

下一幕蕭峰抱住阿朱、阿朱嘴角帶血也說了一句話，不過我已經聽不進去了，或者說，我其實早就已經反反覆覆聽進去好幾回了所以不用／不敢再聽了。不忍卒睹，真的是不忍卒睹。甚至有點生氣，為什麼心情好好的，竟然毫無預警讓我看到這一幕；甚至更生氣的是，這明明是半搞笑的白癡廣告一枚，為什麼我卻還是能那麼當真、還是能那麼感動，以致於看白癡廣告看到心緒糾結甚至眼眶都濕了？

那好像是說，他們怎麼可以把一個對我來說意義重大的橋段演得那麼輕率。不過也不應該那麼說，坦白講他們除了演技拙劣外其實是演得非常認真誠懇的。

那也許應該是說，他們怎麼可以那麼輕率地就把一個這麼具有力量的橋段突然呈現，也不問我是否準備好，也不問我是否想再看一次（特別這橋段我根本不用看、光用想像的就會鬱悶了）。不過這樣我就太任性了，簡直有點惱羞成怒的味道。

那也許應該是說，我在心痛吧！隨著一切能夠「再現」這段場景的媒介而出現的、我對這個故事本身的感觸的心痛。

又或者更深一層來說、我為著蕭峰和阿朱他們「不得安寧」的「一再重複之受苦」而心痛。

嚴格來說，蕭峰和阿朱應該只受過一次苦，就是在天龍八部書上那幾頁第一次被閱讀到之時的那次而已。但事實上卻不然，事實上這一點也不「嚴格」、至少不如我所自私規定的那樣「嚴格」。然而很自虐地、每回率先破壞那個嚴格規定的也是我自己：每回隨著我的重讀、想像、附會、乃至於電視、電影、廣告的呈現、甚至於與別人的討論、聽聞、閒談．．．凡此種種，彷彿只要這個橋段「出現」一次，他們就得再「成立」一次，哪怕其實他們僅僅只「存在過」一次，卻也還是必須得在我們的召喚下反反覆覆「一次」又「一次」。

無形中我產生了一種沒道理的罪惡感，彷彿蕭朱二人第一次的受苦是因為命運，而之後的反覆受苦卻是因為我的「津津樂道」了。也就是說如果他們「不能超生」的話，那是因為我一再地把他們牽絆在、固著住、細玩於、那一橋段瞬間的前因後果上。

也就是說，這橋段的藝術效果實在太成功、實在是給了我太多感想，導致我放不下（连這邊可以接受）。

然而我的放不下、我的「一念之生」、使得他們「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這就令我不忍了------我自己感觸深就算了，為什麼還要硬拉著蕭朱二人陪我纏縛？我的六根不淨則不淨矣、為何還要造成他人的無邊輪迴？（连我承認這邊我是走火入魔了）

而，我原本並沒有很清楚地查知到以上走火入魔那一段的想法的。是昨天看了那廣告、心中憤懣於「你們怎麼可以一再讓蕭朱二人永恆重演這殘酷的瞬間！」之時、所驀然驚悟的。

或許這說到底還是我自私。我不忍心蕭朱受苦乃是他們的苦楚也令我不好受。只不過當這個「召喚」行動是由我這邊發出時，因為我已做好準備，所以「甘於享受這藝術上的鬱悶情調」；但不巧昨天這個召喚是來自別人（而且是一個半搞笑廣告）、並且措手不及強加於身、才令我奇異地領悟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之另一種真諦，也才令我更深層地釐清了、究竟我悲哀那「塞上牛羊空許約」到底是悲哀在哪裡。

可憐蕭峰和阿朱只許了一個約、一次約；卻是一空再空又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