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來了一位絮絮叨叨的老婦人。

前胸有濕疹，是很常見的皮膚病主訴。

簡單交代完用藥和注意事項之後，開始自顧自地聊了起來。

我很常介紹朋友來，你們這間很厲害，用藥很有效，我來你們這邊看了好幾年了，我先生也有來，是那個ＯＯＯ病，到處看好久都沒有好，可以調病歷出來看，他叫ＸＸＸ，看到他的病應該就可以想起來是誰了，對不對，來你們這邊拿了藥就很有效。

我介紹人家來都跟他們說不用講我的名字，結緣啦。阿姨還俏皮地眨了眨眼。

每天都要跟好多人講話，回答好多問題，有的急迫，有的隨口一問，有的只是想當考官睥睨一切，有的沈默卻寧願他主動開口。忘記昨日是被誰問起什麼叫焦慮/自律神經失調，她的滔滔不絕讓我想到大家常常一個註記就心領神會的稱謂：賽奇（psychic）。

未必說得上是有什麼嚴重的精神科診斷，但是你感覺得到不對勁。和常人有所不同。

她異常健談，也貌似沒有要結束話題的打算，話題繞了又繞，提起自己的家鄉，又提及先生的籍貫，雖然年齡相差十幾歲，可是先生為人敦厚正直，值得交付。

我向來沒有能力應付大量悲傷，也不打算培養抗體，所以輾轉來到自以為安全的堡壘。當她終於說出她很想念她先生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鼻一酸眼眶紅，可是有守住眼淚。

然後繼續聆聽她訴說關於往生七年的先生。

山東人，靠海，喜歡吃魚，以前常常對她說，別人是年年有餘，我們是頓頓有魚，臉上瞬間閃現出光彩。

人生一路上各種的失去，用自己受過傷的經歷，漸漸地也能夠共鳴他人的。穿行江湖，誰的身上不帶點傷？不曾落下陰影？自己又何嘗不帶點賽奇。

曾經見過別種分離後的憂傷，在診間說著說著就啜泣起來，紅著眼眶說很想隨著先生一起去，每天都失眠要吞好多藥，現在所有運動打牌逛街都只是為了不讓兒女擔心的打發時間，希望可以早點結束。

阿姨說她現在都去公園和其他人一起做外丹功，只是身體到處毛病多。

每個人的應對方式都不同，唯一的共同點是揮之不去的思念及不捨。

突然覺得慶幸自己在這個空間裡有時間可以聆聽他們訴說，沒有被石破天驚的小孩哭鬧聲淹沒，或是必須和死神拔河無法拖延一分一秒的搶救。沒有那些監測心跳血氧的機器警示音，沒有呼吸器沈悶而規律的打氣聲，可以這樣靜靜地，只聽著她說，陪她尋找記憶中最清晰的寶藏，無比留戀摩挲著歲月沖刷後留下的紀念。和她相遇的時候，成為浩瀚宇宙中的一點微不足道的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