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昨晚入睡前依舊擔心驅離會帶來甚麼災難場面,早上一起床就看到血淋淋的照片。一整天都烏雲罩頂。
真心覺得很難過,不值得(個人價值判斷)。
一開始是信任的問題。政府政策固然不停跳票,我們始終買單。狗官貪汙拍拍屁股沒事不用坐牢我們也沒轍,以下省略數百字實例。
然而這次的決策竟然讓人民凝聚了這麼強大的不信任,姑且不論方向手段正確性,不信任到青年學子寧願放下課業背負犯罪的風險,也要力拼衝進立法院阻擋這一切尚未發生卻已經被繪聲繪影地完整呈現了的災難,難道完全不需要檢討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嗎?宣傳出了甚麼問題,服貿這麼萬能為什麼這麼多人奮力抵抗?協商在哪裡了,他國錙銖必較的議程為什麼放在海峽兩岸就進度超前直接達陣?聽證會有討論出甚麼共識過嗎有誰去參加了?和民間業者無事前知會電話聯繫寒暄幾句就算溝通了嗎?愈來愈多的疑問,一個帶出一個。政黨間彼此角力的時候把人民放在甚麼位置,當人民不信任提出質疑時為什麼沒有合理及時的回應?為什麼要用最原始最粗暴不堪的方式對待自己的人民把沒有武器的學生打的頭破血流還有人被打到倒地不起昏迷抽搐?
身為醫療人員,聽到腦傷抽筋都知道大事不妙,學生們都還年輕,他們還有大好前程,怎麼會預料得到會因為想要堅持保護自己家園的理想就瞬間失去了自己的終身幸福健康?他們如果當初可以預知結果的話,還會堅定地做一樣的選擇嗎?
眼看著身懷理想手無寸鐵的年輕學生們陷入危險,鮮紅的血像噴泉湧出,好難過。
即使綠營趁機攀附利用他們造勢而為他們感到委屈,即使看他們堅守密閉的立法院幾百個小時生理心理都受到嚴格的挑戰於心不忍,也沒有像看到他們因為單純想保衛家園的信念相信人民褓母不會出手相殘卻換來頭破血流的領悟來得悲痛。
下手不會太重嗎?他們根本沒有武裝,有人說以前的暴民受到的對待更凶猛,是我不夠清醒嗎?現在都幾世紀了,文明的時代不能用文明一點的手段?怎麼非得要跟以前的殘暴相提並論?我沒有參與線上遊戲,不瞭解各種先進的武器,可是要論認真打鬥,好歹對方手上也得先有個可以抵擋的工具吧。
忝為一名醫師,我和其他所有行業的人一樣忙於工作,無法遊刃有餘地參與各種公共議題,大埔徵收核四多元成家每天新聞都有播報各式各樣吵不停然後過不久又不了了之的議題,我很慚愧連氣象預報明天會不會變天都不太知道了,服貿,我真的一無所知,一直到這次立法院衝突爆發才慢半拍地去了解。
和所有人一樣,為了專心致力於工作,我把決定權交給我們選出來的議員,請他們幫我們做出攸關眾人利益的決策,替我們執行平時忙碌無法顧及的決定,這不就是代議政治的真意嗎?我很吃驚我們的代議政治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讓我們決定不相信了拋棄他了,必須放下平日的工作找來相關的文章條例埋首苦讀仔細審視?
我每天上十五個小時的班,再扣掉通勤和休息的時間,要去立法院吹風淋雨真的沒信心,我還有白天必須負責的對象,白天病房門診的病人依然需要有人照顧,光是上班已經很疲倦,沒有心力蠟燭兩頭燒,如果每個人都離開工作崗位了,服貿還沒通過,整個國家上下就動搖得差不多了吧,我只能顧及我眼前的病人,可是這些年輕人還有所有有工作卻仍努力在下班之後去連夜靜坐抗議的人,他們爭取的卻是我們的未來。
我做不到的,還有這些人在替我發聲。我只有默默禱告,然後努力搜尋更多的資訊強迫自己了解這個造成我們國家嚴重分化的議題。
原本服貿對我們醫療業來說,我個人的解讀是就是來了更多鯛民罷了,服貿牽涉的對象簡單分為既得利益者和非既得利益者,非既得利益者中又自然分強勢和弱勢族群。夾在中生代和新生代之間,而立之年的我們或多或少都已經正在從事某一份職業,慢慢地適應特定行業族群,擁有自己的優勢,面對服貿我們的挑戰就是把自己準備得更強悍,提升自己的競爭力,身處於全民賤保的年代,兵荒馬亂的醫療點餐服務對我們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服貿來了以後,老實說還能有多爛?生活品質?愛說笑,本來就沒有了,只是可以料想服務的對象刁鑽程度更升級了好幾倍。
可是在我們後面經過教改大改特改亂亂改的大學生們,他們究竟擁有多少實力?起薪低已經夠悶夠埋沒人才了,面對突如其來的大陸貴族仕紳土豪,有錢的有錢,天才的天才,人家的人才是人才,用數量就以多取勝了,該拿甚麼抗衡?黑暗的覺得世界等於毀滅有多困難?
只能奮力抵抗。還能奮力抵抗。
想盡各種辦法阻擋,把這份主張延伸下去。待在立法院裡面的學生們壓力應該很大吧,全國上下都在關注,真的是艱困的考驗,又沒領薪水,不就是為了個理想嗎?弄破立法院個玻璃門也大喊要賠,是水晶還是鑽石做的了?幾百個人在裡面沒有空調也有某藝人大喊不要浪費納稅人的錢吹冷氣,訴求是甚麼?我們在乎的是甚麼?椅子修理費嗎?平常立委在裡面打架破壞的東西都可以再蓋一間新的立法院了,怎麼突然大家這麼開源節流了起來呢?以後立法委員要不要比照辦理自己賠錢添購公家物品?怎麼好意思?
我無從評估他們的想像是否錯誤是否誇大是不是杞人憂天,但是從現有的各階層的心聲文章資訊不難理解,面對政經不分的強勢對岸,推動服貿說穿了就是一種以經濟達到政治統一為目的的手段。
我們在乎台灣得來不易的自由民主,經濟固然重要,可是香港的借鏡難道不足以警惕我們經濟繁榮背後付出的代價?把自由經濟的利益分配給既得利益者,底層的人只有變得愈來愈辛苦只能吃土,這難道是我們追求的公平正義理想社會?即使社會風氣跟課本教的相去愈來愈遠,我仍不相信我們放棄了追求公平正義。
當我們把追求經濟利益的代價建立在貧者愈貧那些社會底層居民的生活痛苦之上,我們的財富真的會讓我們打從心底開心嗎?我並不覺得弱勢族群離我們遙遠,那可能就是我們的手足,我們的親人,甚至是我們自己。威脅也好恐嚇也罷,只是財富不可能均分,有人多得,就勢必有人被奪。全憑實力,未嘗不可,只可惜廝殺的都是我們自己人。
光是今夜,我愛的人都上前線去了,有去靜坐的,有去救人的。
在現場的人問我在哪裡,我直言在家,回覆只有短短兩句:好,待在家就好。
我獨坐在房裡,尚無睡意,膽戰心驚。
我害怕明天眼睛一睜開,又看到跟今天早上一樣的畫面,而那畫面,甚麼時候會出現認識的臉我並不曉得。
漫漫長夜,暗潮洶湧。只能祈禱天亮以後,我們都還能互通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