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客
中秋節的晚上在新竹的宿舍大樓中庭,和擠得滿滿的人群一起度過。
也沒有什麼可以去的地方,本來排定的值班臨時被要報告的David換掉,免去了QD的命運,也一同抽走了缺席烤肉大會的理由。
不會討厭,只是不熟,和一群不夠熟的人要一同度過這麼親密的節日總是會有某種程度上的困難需要跨越,心裡面還是有一點點空位想要保留給更重要的親人。
參加的人幾乎都是同事還有大家的小孩,儼然是小家庭的大集合,一踏進去,就看到中庭白煙繚繞,簡直就像是火災的濃煙現場,只是大家都沒有逃跑,堅守在發燙的炭火前摩拳擦掌地準備要把備好的糧食一樣一樣消耗完。
我心裡面其實是很感謝的,在需要用溫情聯繫的日子裡還有這一個大家庭無條件地願意讓陌生的我參與,雖然有一點義務性質,面對一些半生不熟的面孔也難免有一點不自在,有一點偽裝,假裝自己不敏感,假裝自己不會被熟悉的孤獨侵犯,拿起相機和烤肉夾,假裝不經意地製造出一些需要和被需要,只因為需要假裝,自然地產生了禮貌的讚美或者溢美。畢竟一邊在融入社會的時候一邊小心翼翼地投入自己真實的感情也是成長的一部份吧。在武裝自己,還有卸下心防之間取得一個平和的平衡,是需要練習的。看起來天生就會的那種也有點悲傷。
望著中庭,臨時搭繞的白燈泡把黑夜照得白晃晃的,水瀉不通的人潮在白色的濃煙裡有種萬頭鑽動的錯覺,燈光照射在中庭裡半高不矮的樹葉上,別有一番風情,可以說是台灣式的花見,有別於日本人在春櫻底下迷戀瞬間歸於虛無的燦美形塑出來的狂歡,我更愛這種台式的熱鬧。感覺特別真,又傻的可愛。
分析人群的成分,從年齡來看,真的不像是那種傳統中秋夜的組合,少了老一輩的人,就覺得不夠團圓,那些老人家代表的意義其實是等待,等待離家的飛鳥歸來,帶著剛學會被哺育剛學會行走的下一代回來探望,那等待包含了漫長且確實的殷殷期盼,我兀自想像那深重的期盼背後濃烈的需要和關懷,自覺在外留宿無異是違背了那份等待,足以構成背負罪惡感的背叛。
所以像極了過客。任何帶有一絲心在異處/故鄉的停留者,即使身上沾滿了烤肉味,心裡面想著過去的任何一個場景,都算。
我心裡面真正的仙女棒只有燃燒在那個時刻,真正的燈籠只有在同鄰的小孩排成一串人龍繞著廊柱走來走去才算,有些事,就是注定只能發生一次而已。再多的重現都只能是模仿而已。那很悲傷,又很驕傲。
想想甚至今天都忘了抬頭看天上真正的主角。
不過,對那些點起了仙女棒忘情地盯著眼前源源散發的火花的孩子們來說,他們或許正一筆一劃深深淺地刻畫著他們對故鄉的印象。可以盡情奔跑盡情跌倒有人安慰有人陪不會被留下成為最後一個,最安心的所在。
昨天去BR看newborn的時候,被BR的護士問到之後的去路,我很明白地說不知道,一貫地沒有目標,她一副看得出來的樣子說她覺得我會想去留學,我非常訝異第一次有人察覺連我都不太積極去追求的小幻想,因為覺得有太多東西放不下,也有需要肩負的責任,所以只是偶爾想想,像口渴時用來自我安慰的梅子。更神奇的是她還說,她覺得我應該不會想去澳洲之類的國家,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看起來傻傻的,可是說的都好準確。
我心裡面還剩下的,一些片段的小心願,愈來愈薄弱的那些影像,在日益窄縮的生活裡愈不成形的夢,假裝自己不需要,就像貧窮的人買不起昂貴的東西,告訴自己沒有那麼需要他,像不被愛的人安慰自己,其實沒那麼愛他,然後就會愈來愈相信自己並不需要,因為在這些自我催眠當中得到的安慰裡愈不感到被割離的痛,所以謊言就愈來愈像真的,然後那些讓人心跳加速的衝動就愈來愈平靜,熊熊的烈火愈來愈閃爍,波瀾壯闊的海就成為安定的湖泊。
無可避免的是,既是過客,又是湖泊。
練習好長一段時間了,練習得愈來愈像一回事。知道怎麼樣討人喜歡,如何讓人信任,如何用這些換取需要的那些。
但是終究,我們需要的,都只是再渺小不過,不求多但求絕對的真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