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來愈容易受天氣的影響，不知道是好是壞。

四月多了，正在慶幸今年上下學都沒遇到麻煩的下雨天，就開始了梅雨季。如果是輕量級的小小雨，在這樣的微雨中騎車，空氣涼涼的，很舒服。很像一隻魚悠游於涼爽的水域，讓我想起村上春樹的雨天炎天。

目前為止這是我看過他的書裡面最喜歡的一本。其實我並沒有特別偏好村上春樹啦，只是他的書太多了讓我可以不必擔心會看完，因而產生可以安心地上癮沒關係的依賴感。其他的小說像挪威的森林或舞舞舞，都很可以讓我感受到溫柔的想法，但我還是被真實的遊記深深的吸引，看了邊境近境，雨天炎天，以及正在看的遠方的鼓聲，可是我最喜歡雨天炎天，希臘和土耳其雨炎相對的巧合，有一種獨特的魔力，特別是對於旅行，最重要的就是空氣的看法，有種一語道破的暢快。

現實中的我也常常都在幻想著關於流浪到遠方的冒險旅程，騎車上學的路上，儘管沒有力氣唱歌還是可以幻想，想像著不可思議的大片霧氣毫不保留地包圍住整座山林，青苔還在木枕上沉睡著，小小的月台。風微微翻動石壁上的捲髮，乳白色的霧氣逐漸稀釋開來；或者是想像乘坐在古早味的小火車上，一眼望去窗外就是陽光飽滿的大方金黃色花田。毫不費力的旅行。可是關鍵點是空氣。

絕對是不一樣的，只能親身體會的空氣。如果是人，旅行的意義也許在於空氣，就像如果是魚，重點絕對是在於水。不知道能不能跨越淡水鹹水的分野，如果不能，那就真的是非常可惜，但就像人也有到不了的極限，總是有實現不了的境界。如果是魚，應該仔細感受水溫，在靠近海面的地方的陽光跟在深層的透涼，在溪流裡面近在耳邊的潺潺水聲和難以撼動的大海之歌，身體任由水流擺佈晃動，世界是一種動感，自己是薄薄的，薄薄的一片存在。熱帶的景觀像夏威夷那麼艷麗，色澤豐富，海底的景觀則像北極晝短夜長，終年為皚皚白雪所覆蓋的寂靜之地。和各色魚種打招呼交談交換意見，冷水和熱水對魚的皮膚好壞，或是有沒有被鹽巴嗆到過的經驗。

就是一定要身歷其境才感受得到的體驗。我深深為這麼富有挑戰冒險意味的旅行著迷，即使是再熟悉不過的熱鬧街道，站在不同的角度觀看，就有完全不一樣的味道。僅僅是從鬧區的另一個入口循序進入核心，感受就完全不同，新開張的茶店希臘式小餐廳火鍋料理店讓人目不暇給地緊緊相連，應該先看店名還是裝潢，兩著都很別出心裁，店外還間隔擺著別緻的娃娃攤子以及顏色豐富到不是用齊全就能形容的帆布鞋攤販，我不能用太快的腳步，會來不及欣賞，也不能因為很著迷就完全停下來好好讚嘆一番，一個人站在街上一動也不動，很奇怪。不捨地轉個彎，繼續走向目標書店，人還是多的不得了，水泄不通地穿插流動著，目光禁不住被眼前頭頂上的招牌吸引，層出不窮的招牌，像多變的雲朵一塊一塊地疊上去，穿過一間店馬上又有下一塊招牌現身，字樣多變花色更是充滿渲染力，怎麼有辦法做出那麼吸引人的招牌呢，會忍不住這樣子問，太驚訝了，真是年輕人的顏色，只有年輕的心才有辦法如此大量並且迅速吸收這麼多的視覺刺激吧，很自得其樂沉浸在這一片繁華迷幻裡面，這樣的耽溺也許是還屬於年輕的這一塊族群的極表面象徵。走到一半，突然被地上掃來掃去的細長綠色以及紫色光束嚇一大跳，我正在貪婪地看著更前面的一家很日本風古著感的服飾店呢，原來是旁邊店家的燈光，令我好驚喜，一個人的探險，如此孤獨卻又華麗無比。

課堂上出現愈來愈多令我瞬間起滿雞皮疙瘩的幻燈片，腫瘤初始的模樣，惡化的長相，潰爛血水大片劇烈改變正常身體樣貌的病變組織，是離一中街的補習班投籃機雞排店章魚丸子零錢包牛仔褲小碎花洋裝很遠很遠的東西，讓我覺得鼻酸有點無力感的成分，造成一切折磨痛苦的兇手，在老師下一張下一張的指令下迅速地翩翩展示在我面前。因為我不是個那麼堅強的人，所以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走這條路，不可避免的大體接觸，福馬林的氣味至今我都還可以從記憶的深層勾起，細長的針尖發出冰冷的眼光無聲地嘲諷著我的懦弱，不敢想像一個人好好的本來只是皮膚微微搔癢粗糙會突然變得那麼嚴重，不可理喻地要強拉著生命使他受到煎熬，從最令人掉以輕心的地方來下手，日常生活裡信賴的一部分，加以挑出扭曲強化變形，那才是生命最殘忍的手段。

唸到第四年，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動轉系的念頭了，一部分也是因為已經扎下根的關係，唸書念著念著，也有點感受到生命的真實性，這樣也好，不要做一件事的同時還掙扎著去想另一邊的可能，這樣簡直就是煎熬，像現在這樣，可以安心地呼吸，偶爾胸悶胃痛，或是忍受週期性的經痛，坐椅子的時候可以不安分地把椅子翹起來，吃飯時間到了就覺得肚子餓，聽從身體的意見，當他還能表達的時候，好好和自己相處，就是人生之必要。

世界上有太多太多選擇了，但是面對這麼多選擇，我們事實上沒有太多時間或本錢或餘力可以去決定，也不能很貪心地一次選擇很多，所以很弔詭的被迫做出決定，選擇對未來生活更有保障的事業，選擇大好的前途，選擇漂亮的伴侶，毫不猶豫地選擇，一開始我們還會遲疑，但漸漸地，我們會愈來愈熟稔決策過程，不必要太多情感摻雜其中，熟練而迅速如同斬草般俐落，選擇的同時，我們也不知不覺選擇疾病，心肌梗塞腦溢血痔瘡皮膚癌肺氣腫虎視眈眈地伺服，更多的折磨以文字表格圖片的方式被擠壓在厚厚的病理學課本，仿照眾神給予人類的盒子做出的人間痛苦大全，引申而出更多親情倫理的難捨難斷帶來的更大危害。

沿著原來的入口回去，抬頭赫然發現前方懸吊著長長一串的燈飾在半空中，暈黃細碎卻又顯華麗燦爛搭夜晚及餐廳結合出一種復古的上海風情，好像很理解一切似的，靜靜跟我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