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0 23:49:00冽玄
【彧唐】誤生 章三
Beautiful Moment，位處市區最是熱鬧的地段之一，選址卻十分奇特，不在街頭巷尾吸引人流，而是在中間地段轉了彎口，第一眼望見琉璃門面，還覺得特別小巧精緻，卻不知裡頭占地寬廣，絲毫不同於這一帶酒店、俱樂部等場所，顯得窄小幽暗。兩扇琉璃門上以純色油彩堆疊而成的花瓣圖騰，衍生至兩門壁牆，合成一幅畫卷，搭襯外頭小院精心栽種的花卉草木，絲毫未有雜亂之氣，只覺簡約高雅，一景一物，不曾搶過整棟建築的風采，倒更烘托出屬於不夜城的幽靜華美。
此間人員佈置一樣簡單，卻整齊劃一，對來客親切，處理事宜樣樣有條不紊，雖也有不少次遇上有人惡意上門滋事，到底都維持著一貫風格，秩序井然。時間才剛過晚上八點，店裡的客人與陪客的男公關們興致正好，歡聲笑語，酒水碰杯之聲，不絕於耳。荀彧剛送走一名女客人，走至琴台上，望著大廳裡的男男女女，不意外對上郭嘉的視線，他正環抱一名女客低聲說著話，很快兩人便錯開目光。荀彧俐落地坐在純黑的平台鋼琴前，雙手輕輕放在琴鍵上，指尖如水，在靈巧的流轉之間，滑出一段美妙樂章。
曲至末尾，不少人盡皆陶醉不已，飽含讚賞的眼光停駐在琴前端坐的清俊男人身上，卻不知他正聽著耳機裡傳來的詢問，「店長……有個女孩經過咱們店前，跟我說門前佈置的花卉很好看……」他尋思著，既然不是客人，一般就是禮貌帶過就行了，為何還特意向他與郭嘉提起？匯報的人也深知此點，連忙解釋，「是這樣的，她說很想見見佈置花卉門面的人是誰。」
「倒是有趣，這女孩是什麼模樣呢？」郭嘉偷了空隙插話進來，便立時得到回應，「長髮及腰，膚色白皙，金色的眼睛……長得……唔，非常可愛啊。」聞言，郭嘉不用想也在腦海浮現今早與荀彧一起會面的人，而荀彧又怎會不知？這不，才剛結束琴曲，就往外頭走了，這可得多著急呢？
唐潁經過早上那場會談，便被隨從強硬地請回家去，似是深怕她被他們欺負了，到家後，與管家說起這些事情，未料竟得到「是小人思慮不周，致使大小姐難得出門卻有了不愉快，這便為您置辦手機」的回應，她還是有些驚喜的，於是鄭重地謝過了管家，回了房，兩名平時為她準備衣裳飾品的女僕，臉上掩不住得歡喜，一邊替她換下衣服，一邊問她出門看了些什麼、見著什麼樣的人，末了，兩名女僕央求道：「小姐有了這次出門經驗，想必日後走動也方便，看在我們為您精心裝扮的份上，能不能買那個麵包給我們吃呢？」
那個麵包──據兩女所言，是最近在巷內開的一家麵包坊，每日只賣三次剛出爐的麵包，早中晚各一次，一到時間便大排長龍，最熱賣的便是一條烤得鬆軟綿密的白吐司，唐潁見她們如此嚮往，也好奇地問了她們從何處知道訊息的，女僕們面面相覷，才不好意思地說，「當然是用手機上網嘛……但小姐的生活清靜高雅，品味高尚，我們自然不敢造次的。」說完，還一臉正經，將她們的大小姐誇得天上有人間無，把唐潁逗得笑了。
於是她便換上細帶連身碎花長裙，外罩一件柔軟輕薄的針織外套，腳穿一雙平時穿著的杏色平底鞋，專職侍衣的兩女有些不甘心，可畢竟是幫她們去排隊買東西的，還要穿得那樣講究，也是很累人的，只好讓自家大小姐如此簡單的出門去了。唐潁一路步行，閒適地走走看看，她的穿著普通，即使容顏姣好，眉眼帶笑彷彿含情脈脈，也少有人注意到，況且她不穿跟鞋，身形嬌小了兩分，看著背影還似個二八少女般。
直至發現開始有人龍的隊伍，才上前去，時間對她而言何其蒼白，隨意站了一兩個小時，她竟沒有特別的感覺，買了兩條白吐司後，就往另一邊去，想繞著逛一圈再回去，不意被同一條巷內的一家特別的店面所吸引，倒不是因為它門面精巧，裝潢風格高雅美麗，而是那由兩扇店門向外展開的燦漫花藤間，放置了幾盆小巧可愛的花卉，將這幅以花織就的畫卷，點綴華彩，說不清的美妙。
但若不是唐潁長年以園藝為樂，一般來往Beautiful Moment的客人，至多也只會覺得好看，哪能有那麼多滋味。
荀彧才踏出門，就看見那纖細的身影背對著他，仔細地觀察盆栽裡的小花兒，她一襲連身裙已然有小半拖在地上了，他這才注意到，不同於日間見面那般端莊得宜的打扮，此時唐潁居家常服的模樣，愈發顯得嬌俏可人，她一頭烏髮如瀑，恣意流淌背脊，一點也不見打結雜亂，很是滑順齊整；單薄的針織外套一邊微微滑落肩頭，露出肩上光潔白皙的肌膚，荀彧垂睫，遲疑著是否出聲，便見她似有所感，回眸向他一笑，「你就是──咦？荀、荀先生？」
本該甜美的笑靨變作了訝異，荀彧牽起溫和的笑，實則心內有點抗拒──居然會在工作時段與她巧遇。不知為何，他下意識便不想提及自己真實的工作內容是什麼。「唐小姐，晚上好。」唐潁立身而起，正面對著荀彧，他才發現她另一手抱著個紙袋，隱隱透出麵包香氣。「是出來買東西的嗎？」他接連兩句話，唐潁只是點頭，並沒有多作回應，他想著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在不覺察到異樣前就離開這裡。
卻不知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在唐潁看來，似是為著她突然出現的這場巧遇，感到困擾，「荀先生……是在工作中？」聞言，荀彧抬眼瞧著她，見她與自己身量又多了些許差距，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可她眉目純淨平和，已不見適才的驚詫，只有一抹恰到好處的弧度，懸在唇邊。
「是的……很晚了，唐小姐無人接送嗎？需不需要我讓人送妳回家？」怎知此話出口，荀彧莫名鬱悶起來，面上雖是不顯，卻禁不住格外關切唐潁神情變化，她有一瞬的疑惑，又很快地反應過來，輕輕搖頭，「沒關係的，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說完，便整理了裝有吐司的紙袋，自個兒抬腳往外走，荀彧一句「不然讓我送送妳吧」梗在喉間，一方面礙於工作，二方面他雖想了解她，可也不代表自己能為所欲為……
「文若，讓可愛的小姐獨自走夜路，你真是教人失望得很啊。」郭嘉自另一頭鄰近停車場的地方送走女客，回轉過來，便瞧見這一幕，這麼踟躕不前的樣子，實在令他發笑，荀彧那是什麼人，他的性情不說頭頂上司，就是集團裡的總機小姐都知道，任何事都胸有成竹，勢在必行，既然有意探詢，連身段都放不開，這可不是追求美麗小姐該有的行為呀。
「是郭先生？」唐潁聞聲去瞧，就見郭嘉朝她瞇眼兒笑，煞是招人，「是我。不過今天晚了，無法陪唐小姐多談，不如讓文若送妳回家吧！」上午那會兒，荀彧還算挺來勁的，甚至為了不讓他橫插一腳，有意無意使他碰了唐潁的軟釘子，有趣的是，郭嘉那時向唐潁索要電話號碼，就是看出荀彧對唐潁似乎很有興趣，兩人一來二去的，一個是別有深意，一個就是順水推舟而已。依郭嘉跟女孩子交往的經驗來看，上午的事情還沒黃，唐潁對荀彧是頗有好感的，不然怎會在要電話時流露出一絲慌張呢？
唉，開口就能說出如此面面俱到的提議來，他今日可算是做了件大好事吧。
「這……恐怕會耽誤到你們的工作時間？」唐潁將目光自郭嘉轉至荀彧身上，荀彧悄悄鬆開握緊的手心，揚起一抹溫和的笑，「請唐小姐放心，不會耽誤任何事。」話落，甚是冷淡地瞥了郭嘉一眼，郭嘉只當他在感謝自己製造機會，便將剛才順手摸出來的車鑰匙拋給荀彧，趕了幾名正在看戲八卦的公關們一句「有什麼想問的，下班再慢慢拷問荀店長呀，現在可是服務至上的時間呢」，這才各自回到工作崗位上。
眼見門口前也只剩他倆相對無語，唐潁垂下臉，淺淺嘆息，粉潤的雙唇緊抿成一條線，天生帶笑含情的眉眼都浮現一點憂愁，荀彧上前一步，低聲問道：「我與妳一起走回去吧？」兩人的距離倏然拉近，尚不算熟悉的淡雅氣息縈繞鼻尖，唐潁聽著那本來溫朗清潤的音嗓，和著夜色，更加低沉，甚至……有了一絲寂寥，當即疑惑地抬頭，卻因為一瞬的暈眩感險些倒仰，荀彧忙將她攬住，「抱歉，嚇到妳了？」
「……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早上是這樣，現在也是，真的很對不起。」唐潁說得真誠，沒發現自己如霜雪似的靜冷神情，竟也有了生氣勃勃的時候，那雙燦亮的琥珀色眼眸染上水色霧氣，望著面前人流光盈盈，教人無端心揪。「唐小姐，我從來沒有那麼想。」荀彧按住那纖細的肩頭，看見了她眼底倒映著的自己，又見她垂著眉頭怔怔瞧著他，微噘的粉唇不像在撒氣的孩子，倒似少女嬌嗔，可愛得讓人想一親芳澤。
「真的嗎？」唐潁垂下濃濃的羽睫，眉宇間依舊留有憂心的折，「可我那時……還那樣失禮的走了。」聞言，荀彧便知她所講的是未留下電話號碼的事情，想不到一件小小的事，也能讓她如此在意煩心，不由都有些愧疚起來，只得溫聲道：「我知道唐小姐並非有意拒絕。」唐潁本還憂心忡忡的神色，漸漸被一絲薄紅覆掩，她仍靜定地凝視那張百看不厭的俊朗容顏。
荀彧是極好看的，似乎從頭到腳，無一處不令人稱讚欽慕，可觸動她的卻是那清棕色的眼底，寧靜悠遠的深邃。讓她不斷想起她和那對孩子純粹真摯的情誼，深刻在平和而緩慢的時光之中……可現在，她卻無法忽視他彷彿能看透自己心思的微笑與話語。「荀先生怎麼知道我……」並沒有手機呢？雖想問清楚，又覺著自己說出來著實羞人得很，只能眨著水靈靈的金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他。
「雖然我也並未在妳面前拿出手機來，但唐小姐手上並沒戴錶，與我一道去百貨公司時，妳反而去瞧日頭，我本想妳對時間不是很在意，到了貴公司的店內，妳沒有表明身分……」荀彧當時還有疑問，現在看來，其實唐潁應有一部份是為了避免填寫資料這件事了。現在的身分驗證內容，除了證件，就是手機號碼一類，為了避免這一層浪費太多時間，她直接選購商品付帳，確實較為省事。
「荀先生觀察入微呢，我平常確實不太注意時間……除了家裡人外，極少外出跟人有其他的交流互動，所以那時對你感到很抱──」道歉的話語尚未完整，荀彧便已開口截下，「唐小姐並沒有任何錯處，一直向我道歉，才讓我感到為難。」語氣較之方才溫言，更顯一本正經，可唐潁卻看見他在笑，淺淺的笑意，直達眼底，清棕色的瞳仁彷彿有微光流動，溫和而專注。
「那我該怎麼做，才能表達我對你的歉意呢？」望著那樣清淺的笑，唐潁本還為了此事覺得歉疚非常，偏生被他輕易撫平了。「請讓我送妳回家吧。」嘆息般的話語，似是要落在她心底，「……也請原諒我剛才的違心之言。」違心之言？唐潁思緒一頓，立時想到了他見到她時，說過「需不需要我讓人送妳回家」的話，不知為何，現下再次回味，竟沒了那拒人於外的疏離感，只剩一點欲蓋彌彰，然唐潁卻不打算追問他原由，只是輕輕頷首，「那就勞煩荀先生了。」
荀彧得到答覆，暗自鬆了口氣，正要朝她來時的方向走，便發現有人淺淺拉著他的西裝衣角，細聲細氣地道：「真的要走會走好久的……你們的店不是還在營業嗎？」見唐潁的神情透著些許赧然，便知道恐怕有段不短的距離，他思量片刻，才看向手中的鑰匙串，「沒關係，我們朝這邊走。」唐潁不明所以，猶豫了一會，才跟上荀彧的腳步，覷著他格外輕鬆的神色，還是慢聲問著，「真的沒關係嗎？如果你忙的話，下回有空再送我回家也不要緊的。」
「唐小姐打算收回剛才的話嗎？」荀彧側過臉，面上笑意不減，凝著她的眼光，依舊專心致志，似是在看一樣極為特別的珍品，卻毫無輕慢、揣度，只是靜靜地，平靜地看著她，彷彿看了許久、許久……
「不……不是的，既然不會影響到荀先生的工作就好。」唐潁勉力將話說得完整而平穩，殊不知她在迎上那道靜而緩、緩而柔的目光時，心跳如擂鼓，悸動難平，險些無法抑制那股躁動。比口渴還要難忍的欲望，放大了舌末的苦澀，她悄悄地換了幾次呼息，臉色更是雪白，水潤潤的粉唇因方才幾下嚙咬泛了紅，映著街道旁昏黃的路燈，竟顯出幾分妍麗妖嬈。
步行了五分多鐘，荀彧帶她進了一處電梯間，似乎是地下停車場的出入口。電梯間灰白的光灑在頭頂，空氣中有種悶熱感，令人感到特別壓抑。唐潁看荀彧按了電梯紐，想了想才問，「這裡是你們的員工停車場嗎？」荀彧點點頭，一起走了段路，兩人間的拘謹見外似乎減少許多，「不過是租用的，我們店裡的人員不算多，其他都是巡邏保全的人手。」說完，電梯門便開了，荀彧讓唐潁先行一步，二人很快便到了停車處。
荀彧平時往來店裡極少開自己的車，主要原因是他們頂頭上司以購買公司車為興趣，喜愛的車款超過一年都會轉送給部屬，於是他也不矯情，都開之前曹操贈送的銀色BMW X1上下班。除了必要的公務，會特別上總公司牽車外，幾乎都以它代步。他解了車鎖，替唐潁開了副駕駛座的門，「上車吧，吐司幫妳放在後座。」
「咦？荀先生只聞味道就知道了嗎？」唐潁珀色的眼眸亮了起來，有些驚喜。荀彧不知她想到什麼，只是照實答，「平時會下廚也會做些甜點。」話才說完，唐潁望著他的目光，除了本來的溫和有禮，更多了一絲欽羨之意，「荀先生手藝一定很好。」突如其來的稱讚，讓他不合時宜地產生了困惑，卻不礙欣賞那如雪玉般精緻嬌嫩的顏色，洋溢著喜悅之情。「若有機會，還請唐小姐賞光。」唐潁聽他這樣說，連回家都不是那麼急了，但見自己坐在車裡，荀彧站著跟她說話，不太妥當，只得滿口答應，「一定。」
不一會兒，荀彧也上了車，發動車子，正要駛出停車場，荀彧便問起她家在哪裡，卻見唐潁蹙著秀致眉宇，苦惱地說，「我不太清楚路段的名稱呢。」不想荀彧似是了然於心，未有半點訝異或者責備，只是淡淡笑問，「不礙事，跟我說妳從哪裡走過來的吧？」聞言，唐潁才鬆開眉頭，認真地頷首，像個虛心學習的孩子。荀彧不緊不慢地讓她指路，行車始終保持一定車速，就算唐潁講得慢了些，他也不會催，相當耐心。
就這樣順利開至唐家大門前，荀彧注意到唐潁真的走得非常遠，唐家位置已在郊區，這樣一路步行到他們店附近，少說要四十分鐘，那時還對他說能夠自己走回來，實在看不出她竟如此能走。而唐家也如預料之中，門庭相當大，大門是足足有兩台房車寬敞的鐵柵欄雙扇門，距離屋宅還有一段路要走，一眼望去也不過看見正中宅院，占地之廣完全不遜於荀氏大宅。
他陪唐潁走到柵門旁的小門邊，唐潁取出鑰匙開門，回過頭朝他欠身一禮，「謝謝你送我回來。」荀彧僅是點頭示意，虛扶著她拿著紙袋的手，「只是小事而已，唐小姐太客氣了。」唐潁微微傾身向前，朝他甜甜一笑，「文若。」荀彧怔了一瞬，一時之間竟沉默了，不知該怎麼回應才合適，唐潁見他沒有不高興，也就放了心道：「剛才聽郭先生這麼叫你，我想這麼稱呼你，是不是比較不生疏了？」
「那我也喚妳唐潁。」荀彧說著，眼底不無鄭重，更多的卻是溫柔。唐潁看著，只覺得他真好，長得那般好，心地也好，看著真是讓人炫目。
「好呀。那我先回去了……晚安，文若。」
「晚安，唐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