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去城裡的路途頗有距離，她整理好隨身物品，猶豫了一整個晚上，也不知道自己這次出去，是否還會回來？但，雖然村子的生活平凡又乏味，她都這麼過了許久，著實沒有挑剔的理由。可她多少還是想給自己藉口，就當……是認識認識劍子仙跡生長的地方，也未嘗不可吧？想是這麼想，倘若他疑心起來，她就真不知道該將臉往哪兒放。最後，在撫平了剛才捉在手中，那滿是摺痕的裙裝後，她默默地塞進了手提包裡。

　　出了家門，天色灰濛濛的，大夥都還在睡呢，但村口已經有人在等她了。他一身銀白的西裝，穿來筆挺英俊，仔細瞧來，又像是她所不識得的劍子仙跡了。可是，她認識的那個劍子仙跡又是誰呢？會不會只是一個他營造給村子裡看的一種想像，實際上，那個讓她不知所措的他，根本就不存在？想至此處，她搖搖頭，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她怎麼能夠去質疑劍子仙跡？

　　「好睏啊，這種時候開車，是想折騰死誰啊……」他坐在河畔的石椅上，側倚著樹幹，幾根雪白髮絲亂翹著，她默默走到他身後，聽見這樣的抱怨，也有點接不上話來。「來了怎麼不出聲？準備好就出發吧！」劍子仙跡幾乎是在她抬頭去瞧他的那一刻，便回轉過身，深褐色的雙眸亮若點漆，看不見什麼困倦之人該有的神情。

　　她愣愣地把他望著，這才想起正事，拿出了一個保鮮盒，裡面排著三個三角飯糰，「怕你沒精神，如果不想吃也沒關係……」抿著唇，她有些摸不清他的脾性，仔細想來劍子仙跡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她怎麼時常能覺得他是個平和隨性之人？反正她自己也能吃完，被拒絕也不妨事的。然下一瞬，只覺手上一輕，他已接了保鮮盒，給她一抹仍帶睡意的笑，「那我就收下啦。」

　　兩人一前一後地沿著山徑下山，清晨霧氣濃重，平時碧綠生輝的樹木，此刻看來都覆上層陰霾，從未在這時出門的她有些心慌意亂，雖然景物、氣息無一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又或者是被劍子仙跡平淡接收早餐的舉動影響，她心不在焉地走著，好幾次都要跌倒，勉強扶著樹幹，也沒鬧出什麼響動來，劍子仙跡並未有回頭察看的意思……只是常常側過臉瞧自己的袖口，也不知是不是發現她走路不專心呢。

　　村子其實離山下並不遠，說山不如說丘陵，來回用不著二十分鐘的，村人喜歡這段路上的風景，也能湊合著健行，但今日走起來卻頗為漫長，她一直想著之後，到達城裡，替劍子仙跡辦完事情，她還能做什麼？雖已決定去城裡走看一番，又覺得自己這樣的決定委實草率了些！「我去開車來，妳在這等會。」那聽著令人愉快的嗓聲喚回了她難得沉思的時刻，她迷糊地說著好，握緊了手提袋，像是為了他下定了決心──儘管她什麼都無法預見，只要擁有這樣的心情，一切也就足夠了。

　　上了車，兩人無語半晌，劍子仙跡輕鬆自在地咬了口飯糰，含糊地說道：「妳睡一會吧，反正還有一段路呢，對了……」他回頭看她，雪白的額髮半掩左眼，端正英秀的眉宇總有著一股溫和之氣，教人無法輕易移開目光，「事情了結之後，我還有後續的工作，妳能自己回來嗎？」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忽略那張算得上平易近人的俊臉及話音，只盯著他咬了泰半的飯糰有些怔愣，「嗯……我去過城裡幾回，雖然待得不長，回來的轉乘也算熟悉。」

　　她一板一眼的回答，換得他怪異的幾眼，也許是從他倆相識開始，她說話總是有頭沒尾的，腦子特別不靈光，他還想著要給她做著解釋，想不到她回答得很仔細。其實那只是她平時少根筋而已，什麼事情該怎麼做，心裡明鏡似的，唯獨對面前這個男人，實在是想不透為何自己與他說話，無論什麼姿態什麼口吻，永遠也不及他那狀似隨意卻認真的一言一語。她想，這大概是人與人之間，明明白白的差距吧？

　　「那沒事了，如果有什麼困難，隨時告訴我一聲。」劍子仙跡緩慢地點頭，而後專心開車去了，她初始凝著他那修長的指尖，放在黑色的方向盤上，顯得格外白淨，看著看著也出了會神，不意之間瞧見自己已經漸漸遠離了兩旁都是綿延綠樹的鄉村野道，便將目光放在窗外景色上，沒再注意前方人的動靜。他們很沉默，可是她卻一點都不緊張，但想到方才這樣盯著他的手看，會不會太失禮了？其實她也弄不清，他很多時候都是那樣吸引人的，不是因為他是城市人，是因為他是劍子仙跡。

　　車上的冷氣微涼，使得早起的她有點睏倦，倚著車門拄著臉，眼皮鬆鬆地注視著車流變大、馬路變寬的街道，逐漸睡了過去。正當她睡得香甜，車子的引擎聲忽地停止了，她迷糊地揉了揉眼，才睜開雙眸，便見著劍子仙跡朝後照鏡裡的她，輕輕地笑了笑，「真巧，正想著怎麼叫妳起來。」她猛然一驚，在瞧清車子停在四面都是高聳建築的停車場後，才艱難地開口，「到了啊？」劍子仙跡打了口呵欠，褐色的眼瞳多了點亮彩，他頷首說著，「嗯，下車吧！」

　　他們過了馬路，走進了人行道上，劍子仙跡看她走得挺忐忑的，也不說破，只是要她跟緊自己一些，腳步也因此而放慢了許多。「你……也住在這裡嗎？」她望著身旁的劍子仙跡，輕聲地問著，想著就算他沒聽到也沒事，她就只是好奇。不過沒有說出口的是，她總是喊不過他的名，雖然在心裡念過幾次，可是從沒敢當他的面喚出聲，這個毛病，劍子仙跡當然不會知道，畢竟他是那樣一個俊朗溫和的人，沒道理還要注意她堵在心口上的糾糾結結。

　　「對啊，雖然不常回家啦，多虧損友們的照顧……」他搔搔燦白的長髮，幾根細絲翹起，她猶疑了一會，伸手替他撫平，「所以你工作一直很忙吧！」注意到他怔愣看著自己的動作，她訕訕地收回手，他回過神也沒怎麼在意，僅是哈哈笑起來，「有時候也是自己閒著，就去找事做，沒想這麼多。」聞言，她點點頭，默默地握緊了手中的提袋，心中有股莫名的感受，她好像……好像快要明白過來了，其實她對劍子仙跡，有著別的什麼情感吧？

　　絕不是跟村裡人長年累月積累而出的深厚情分，她跟劍子仙跡沒那麼熟，至多也就二個月的相處，怎麼可能會產生什麼家鄉人的情誼？然而得知這樣訊息的自己，竟然不是錯愕也不是悲傷，反倒出奇地歡喜！她這麼後知後覺的人，喜歡上了一個沒辦法喜歡的人，這該多麼不幸，可她，是真心地覺得快樂，哪怕以後會有很多的不快樂，都很值得。

　　兩人到了中央警局，劍子仙跡一踏入內裡，警員就朝他敬禮，他替警員簡單講了案子的內容，便從身後拉出她，交給他們做筆錄去了，自己則搭了電梯上樓，說是有重要的會議要開，他一會再下來。她來不及跟他說上半句，就被警察領去一旁，開始詳細地問起關於紅葉夫人的動向，以及鄧九五的相關情報。她所知不多，但也算是極力配合著，有問有答，警員也省心得很，迅速敲定了一些細節，就招呼著她去會客室等他。

　　眼見都過了中午，還不見他的人影，她有些黯然，在還沒與他道別前，她不想就這麼走了，正猶豫著該怎麼辦，會客室的門打開了。她一個衝動就要喚他的名，不想映入眼底的是一張淡而俊雅的面孔，氣質清冷，跟劍子仙跡是全然不同的人，但舉手投足間的俐落，倒是有幾分相似。「請問是虹霓小姐？」她愣了愣，忙不迭地點頭示意，男子碧青色的雙眸迷離，看著教人難以摸透心思，他卻一派端正嚴謹地坐在她對面，將幾張密密麻麻的文件放在桌上，「這是依據妳所提供的訊息，統整出的相關資料，妳確認有哪邊是有所出入的地方，請以口述明確地告知我。」

　　她被男子近乎淡漠的威儀給震懾住了，緊張地拾起文件，看了兩遍，確定跟自己印象中的符合無錯，才敢說話，「沒有問題……我想請問……他人呢？」褐髮男子清俊的眉目微挑，靜靜地瞧了她半晌，才垂首去看文件，淡淡地答道：「還在會議中，他要妳別等他了，事完便可走了。」她隨他起身互相道謝，也跟了出去，心想這樣也怨不得誰，他帶她來城裡，原本就是要了結案情，又不是要做她的嚮導，他們也不可能成為朋友的，所以他當然不會在意她在這頭等待的心情，又怎麼介意他們是否道別過了？

　　……她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呢？該怎麼辦，該如何做，心裡真是清楚地可以了，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卻逃避著要去找車搭回家去，想著再多等一刻，指不定他就下來了，她就可以和他說聲謝謝，真的只要這樣就夠了吧。

　　「後續留待判決下來再議，現在真相大白，大夥這兩天休息著，後頭再拚！」他收整起桌上凌亂的資料，笑著宣布會議結束，一旁邊利用時間看公文的優雅男子拿著鋼筆，修長的指節在大理石桌面輕輕扣了兩下，「想要偷懶就直說啊，佛劍會來懲罰汝的。」劍子仙跡噎了噎，瞥眼去瞧正在交代工作的佛劍分說，嘆了口氣，「好友說這什麼話，我這會都開到晚上來了，這就恭送你回家洗澡睡覺，還不滿意啊？」

　　「也是，比起汝這忙起來可以三天不洗澡的人，我還是趕緊去樓下，免得鳳兒他倆等得累了。」疏樓龍宿喚了一旁的員警，將公文彌封好後，就帶著勝利的微笑下樓了，劍子仙跡煩躁地瞪著門，他絕對不會羨慕那種回家就有洗澡水，每天三牲素果貢著的生活！「劍子，你做什麼？」佛劍分說目送下屬離去，便看見好友攪著一團白紙，便壓下了直接離開的念頭，上前問了句。他挑挑眉，帥氣無比地抱著文件，揣著佛劍分說一起下樓，準備結伴去街上的滷味攤吃消夜。

　　二人剛出警局，便見疏樓龍宿及其學生兼女僕的穆仙鳳站在門旁側，穆仙鳳扶著一名女子，劍子仙跡蹙著眉，怎麼覺得她有些眼熟，此時疏樓龍宿慢悠悠地上前，指著那名女子，淡淡道：「劍子，想不到汝這光棍，終於有人問津，還不趕緊看看去？」聞言，劍子仙跡與佛劍分說相互看了眼，他愕然地朝佛劍分說指著自己，而板正威嚴的好友也認真地點頭，他莫名其妙地走過去，穆仙鳳乖巧地對他招呼，「劍子先生，我與主人正要上車，便瞧見這位小姐昏倒在一旁，她一直喊著你的名字，主人猜想是要找你的，於是……」

　　他蹲下身，仔細地看了她的臉，才驚覺這不就是那個鄉村姑娘嗎？他早前就要蒼交代她可以走了，沒想到她不吃不喝等在這裡那麼久？「仙鳳，她看起來有輕微脫水現象，這……」他撥了撥額前的細髮，穆仙鳳會意，喚了她幾聲，便打開了原本替疏樓龍宿備上的溫水瓶，倒了一杯，就著她的口餵著。

　　「劍子，汝還敢使喚鳳兒？自己的女人，難道不該自己照顧？」疏樓龍宿搖搖頭，只覺這蹭吃蹭喝，又要穆仙鳳幫著打理的死皮賴臉好友實在不可取，正打算讓穆仙鳳脫身，女子便已悠悠轉醒，「……劍子？你的事情辦完了嗎？」

　　「嗯……我應該跟妳說過，可以自己回去吧？」他為難地搔搔頭，實在弄不太明白這女人為何要等著自己？這樣有個萬一，他怎麼跟她村裡的人交代？「仙姬喜歡你，當然得等你出來了……嚐一回等著心上人歸來的滋味，不是也挺好的嗎？」聞言，劍子仙跡差點跳了起來，無奈兩名好友已經圍觀過來，連穆仙鳳平靜溫潤的小臉都透出了吃驚，他強自鎮定不咬到舌頭，勉強開口，「妳在說什麼呢，妳不是叫虹霓嗎？別是昏了頭，我不是被嚇大的啊……」

　　他正犯愁，佛劍分說儼然已將這女人所說當作一回事，轉而問道：「你去村子辦案時結識的？為何不告知我們一聲。」劍子仙跡忍著撞牆的衝動，扶著額際，看著疏樓龍宿興致昂然的模樣，真真是誤交損友的款，萬劫不復了，「我說佛劍，我要真有相好你們豈會不知，她這不就胡言亂語的嗎？」

　　「劍子，你這是嫌棄仙姬嗎？我都願意為你捨棄本來的名字，你說我是胡言亂語，那將你我的情意置於何地呢？」她自穆仙鳳懷裡爬起身，眼眶頓時泛淚，想著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告白，卻馬上遭到了他的反彈，雖然泛淚只是想要嚇嚇他，但真正看他那一驚一乍的模樣，心還是有點悶悶的、痛痛的，於是藉著場面混亂，也就真心哭了一下子。

　　「妳我的情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劍子仙跡挑著眉，滿臉的冷汗，他就不知她到底是何時招惹了她？怎麼前段時間那溫溫順順，又有點遲鈍的姑娘，霎時間對他變換了個態度，言詞開放得讓他以為是別人偽裝的！「劍子，我既然願意與你下山，自然是要跟著你的，你何必如此抗拒？我會好好照顧你……」他被她震驚得不能言語，又怎知她腦子更亂！她不曉得這樣的做法對錯與否，她只知道如果現在不說，現在不主動些，也許他們的緣分到此為止。

　　是的，她本就是鄉野女子，他是城裡的人物呢，他們怎麼可能湊得在一起？如果有一點可能，她想，她或許會試著去捉住吧，即便，這一切在他心中，只是場鬧劇而已。

Free Talk*

　　其實這次寫的方式跟平常不一樣，比較隨心所欲一點，很多想法或許很直觀，也不是那麼含蓄修飾吧！我的私心僅止於，豐富一下仙姬的心理素質，事出必有因呀，她難道不曾害怕、膽怯過這種戀慕嗎？曾經聽朋友說過，在心上人面前總要藏拙的，總要小心翼翼的，但仙姬的偽裝何嘗不是種藏拙，她雖然沒有女孩子善體人意的特質（喂）至少用了許多心思、以及一些旁人看來不著邊際的努力。

　　結果說到這裡二度詞窮（毆）可能是有點想睡了，希望能夠順利完坑XD